沈辞宴半分钟没反应过来。
十七岁的他没想过会再遇见傅则之,二十四岁的他也没想到傅则之会和自己的母亲出柜。
因为他。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沈辞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只觉得嗓子干涩发梗,那层浅薄的水雾弥漫,模糊了视线。
眼前恍然浮现相识到分别再到重逢的每一幕,像老旧的电影慢速播放。
鲜活的少年永远意气风发,说喜欢是要好一辈子。
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将酸涩压下去。半晌,带着轻微的鼻音说:“我不值得。”
他不是那么好的人,摇摆不定,总是走错路做错事。
他不值得傅则之这么对他。
可他不知道,有人爱他的完美,也爱他的残缺。
傅则之做事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他觉得值将不顾一切坚持到底,如果不值,不会多分一个眼神。
他笑得散漫:“值不值我说了算,懂么。”
沈辞宴松开手,心里想却不敢问,林兰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样的反应。
失望?还是绝望。
那天的话像烙印,时时刻刻提醒他。
沈辞宴垂下眼,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傅则之身上酒味很重,就算没有醉,也喝了不少。避免明天头痛,准备给他泡一杯蜂蜜水。
傅则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沈辞宴,看他平静面容下蹙起的眉头,忽的开口,带着轻微寡淡的笑意:“在想什么?”
沈辞宴慢慢打开玻璃瓶盖:“下次不会上你当。”
就这样把话题揭过。
傅则之依旧淡笑着,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瘦长的手指抬起,搭在沈辞宴腰间,懒声问:“今晚能留下陪我么?”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温度肆无忌惮地传递着。沈辞宴到了一点蜂蜜到杯子里,温声提醒:“你已经醒酒了。”
傅则之笑:“我随时可以醉,只看这一瓶酒能不能换你留下。”
听出话里的意思,沈辞宴眉头松了些,好似不近人情道:“那你喝吧,我走了。”
说着,转身走进浴室。
傅则之笑着看他清瘦的脊背和一截白皙的脖颈,比离开时瘦了很多。他抬手比了比,好像一只手可以掐住他腰。
不过只是目测。
沈辞宴微弯下腰,短袖贴着皮肤勾勒出弧度,隐约可见腰线。
他正垂着眼,仔细清洗茶壶,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他。
傅则之浅薄炙热的呼吸近在耳边,带着淡淡的酒精味,嗓音沙哑轻低:“你瘦了很多。”
沈辞宴回答:“最近天热,胃口不好。”
并不是这个原因,很多时候因为心理矛盾,让他难以对任何事产生兴趣。特别是在知道傅则之状态不好那一阵,他也跟着消沉。
自责又煎熬。
这些没必要出口,于是随口扯一个理由。
他从镜子看傅则之表情,大概是信了。
洗完东西,沈辞宴歪头碰了碰傅则之侧脸:“先放开。”
傅则之勾唇:“留下么?”
沈辞宴无奈:“会留的。”
“那要和我回家么?”
这次沈辞宴没有立刻回答。
“我还不能回。”
傅则之下巴轻轻蹭过他的脖颈:“还有事么?”
沈辞宴随口应道:“嗯。”
傅则之喉间溢出一声淡笑:“又骗我。”
沈辞宴诧异抬眼。
傅则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他眼睛,拖着调子:“别这么看我。”
手指像被冷水浸过,虚虚挨着皮肤,存在感极强。
沈辞宴眨了眨眼睛,睫毛轻轻扫过掌心。
傅则之直起身,吻他唇角:“这花店老板前几天我见过,不是你。”
不知怎的,沈辞宴居然有种松一口气的缓和感。如果傅则之开口问,他会告诉。永远不想傅则之用这种方式了解自己。
身上的禁锢消失,沈辞宴拿着茶壶倒入纯净水,主动提起:“花店是我房东开的,他有事,我来看两天。”
傅则之扯唇:“然后呢?”
“没有了。”沈辞亚麻坦诚道。
他打算说的只有这些。
傅则之不放过这个机会:“不解释为什么离开么?”
听到这话,沈辞宴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很细微的反应,继而恢复平常:“没有原因,我累了想出来散心。”
傅则之意味不明地视线从眼尾透落到他身上,淡声开口:“沈辞宴,不怪我监视你。”
沈辞宴抬眼。
“在我面前。”傅则之顿了顿,含混带着短促难以自抑的笑:“有没有一句真话?”
因为靠近街道,透过不隔音的玻璃,偶尔的车鸣声散散落入这片寂静。
沈辞宴嘴唇动了动,对上傅则之懒散质问的眼神,最终只吐出一句:“你别问了。”
傅则之眸光暗下来。
接着,沈辞宴补了句:“后面几天好好休息,我可能…可能没有时间见你。”
傅则之嗤笑一声:“那到什么时候能见我,死的时候?”
沈辞宴蹙起眉,他话说的太难听。
“沈辞宴,你想好。”傅则之薄唇轻启,慢条斯理地说:“明天不见,就再见不到我。”
沈辞宴有些为难,但又不能承担这个后果,他只好说:“收回刚才的话。”
空气静滞。
不知哪扇门开了又关,咔哒一声。接着是不太清晰细弱的脚步声,傅则之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眼底情绪不高,在那串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俯身吻住沈辞宴。
带着惩罚意味。
蜂蜜水没喝成,沈辞宴被折腾了一夜。他见识过这房间的隔音,认同在家里那个夜晚,不敢发出很大的声音,结束时衣服散乱一地,交叠在一起。
他眼尾发红,带着微湿的泪水。嘴唇咬出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睡着时,看起来安静又可怜。
傅则之情绪失控,在看到沈辞宴强忍着纵容他的举动,忽然软了心。
但他知道如果不逼对方,沈辞宴会永远和他保持距离。
他把人揽到怀里,指尖抚过乌黑的发丝,他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明明沈辞宴也没有放下他。
沈辞宴累的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十点。他像绷着神经,到这个时间点猛然惊醒。
他闭了闭眼,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酒店。身边已经空了,只有他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空气中弥散淡淡的烟草味。
他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玻璃桌上的烟灰缸搁着几个烟头。
外面阳光正好,一缕落在床尾,窗户半开,飘进来几丝草木香。
沈辞宴胳膊撑着床想坐起来,腿间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弃。
盯着天花板走了几分钟神,门滴滴两声,被人打开。傅则之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提着早餐走了过来。
他在床边站定,视线落在他满是红痕的锁骨上。注意到视线,沈辞宴默默拉上被子盖住。
傅则之觉得好笑:“挡什么?其他地方也见过了。”
沈辞宴呛了一下,没搭腔。
“吃饭。”傅则之坐在床边,一边结袋子一边淡声道:“一会走。”
沈辞宴很快反应,追问:“去哪?”
傅则之瞥他:“回家,你不挺希望我走么?”
沈辞宴抿了抿唇,想说没有,最后压下去了。
傅则之继续道:“放心,以后不会接这个地方的工作,见面几率为零,不会再烦你。”
沈辞宴鼻子一酸,他没想到傅则之走得这么快这么决绝。其实,更决绝的是他。
“真的……”沈辞宴哑着嗓子和他确认:“不来了吗?”
傅则之垂眸,“你应该高兴。”
按照沈辞宴的计划,他是该高兴。可此刻他哑口无言,心在滴血。
巨大的不舍和痛苦将他包围,他意识到一辈子是一段很长的路,他一个人走不了。
傅则之打开清粥的盖子,盛着粥的勺子抵在他嘴边。
沈辞宴沉默着没有吃。
傅则之索性不喂了,面色平静地将衣服一一搭在沙发背上。
“走了。”他没有任何情绪:“续过房,你好好休息。”
直到人快走出房间,沈辞宴失神般,忽然喊:“傅则之。”
傅则之回头,手指搭在扶手上:“怎么?”
“你几点的票?”
傅则之似乎并不想告诉他,最终淡淡吐出几个音节:“三点。”
傅则之不清楚这次赌局赢的把握有多大,但在沈辞宴开口的瞬间,他觉得有了一半的几率。
一连几天高温不下,热得人烦躁。
傅则之在机场大厅坐着,支着侧脸。广播开始播报登记信息的时候,他撩起眼皮,朝门口看了一眼,零星的人拖着行李箱,着急赶进来,都是急匆匆的旅客。
广播播报最后一遍时,傅则之起身,理了理领口褶皱,带着行李和证件往登机口走。
这时候,身后传来几道惊呼声,像什么人闯了祸,接着是愧疚的道歉。
傅则之径直往前走,忽然被人拽住衣摆,回头便见沈辞宴凌乱的碎发微湿,大概跑得太急这会儿正喘着气。
他把自己所有的证件全部塞进傅则之手里,说:“能不能…”
他努力平复呼吸:“等我两天,等房东回来,我跟你回去。”
“我应该见见林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