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池不是被七点的生物钟叫醒的,他在混乱无序的梦境中捕捉到一股奇特风压时就醒了,但他没睁开眼睛。
有人用卡牌进了他的房间。
无声中,明显的卡牌气息越来越近,从窗边移动到床边,那人或许是抹消了自身体重,走路没有半点声响。桓池睡觉习惯侧躺缩起来,把脸埋进被子里,他的手就放在脑袋旁边,察觉到有人后,手指在背包位置轻轻一勾,又将取出的两张卡牌压在手掌下,等到那人的气息就快上了床,他才激活其中一张普通卡牌。
莹蓝丝线卷上那人的脚踝,随着桓池手腕一拧而猛地绷直,桓池手上的另一张卡牌刚亮起激活时的光芒,对方惨叫一声,连连求饶:“大哥!大哥饶命啊!”
粗犷的声音略有点耳熟,桓池稍作回想,很快从记忆里抠出这个人的模样特征,他换了张卡牌,隔空摁亮房间里的灯,也让那人的身形显露出来。白色无袖背心,灰色外套凌乱,整个人摔在地上,双手还不忘合十不停摇晃。
——卤味店那个被光常耀吓到当场逃离的射击教练。
桓池面无表情地收回莉洛斯的牵绊,花了几分钟才压下一窜几丈高的起床气,走回床边拿起外套披上。
射击教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想象中的痛感,又屏息静气等了会儿,才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刚一睁开就看到那位大佬披着外套,靠着墙,抱着胳膊,用一副失去耐心的表情看着他。
射击教练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但他没敢站起来,只是半蹲在床边,手扶着床的一个小角,非常懂察言观色地开始陈述自己的来意:“非常抱歉大半夜来打扰大哥您!实在是之前有点私事脱不开身,又不想耽搁时间,只能冒昧打扰了!我叫陈天任,游戏昵称是‘天龙人’,现实世界就是个小小的射击教练,月薪六千勉强糊口……”
在桓池心中那一丁点的耐心彻底被消磨之前,陈天任终于说到了重点,“……我是上个月激活的背包,在我经历一起抢劫杀人案之后被送到医院,醒来就发现了一些异常,比如伤口恢复特别快,腹部伤口还好,起码用了两天才恢复完毕,但我右手食指在混乱中被划出来的伤口在我醒来之后就已经愈合了!
“要不是那道伤口是我自己划的,我都怀疑我自己记忆错乱了!然后我试探性到处摸摸,摸了眼睛脑袋心口之类最容易被动手脚的地方,想看看我是不是被安了什么高科技产品,或者是困在了什么透明实验舱里,结果刚摸到面前,系统背包就弹出来了……我一度以为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来着……”
陈天任一口气讲了十几分钟,讲累了歇几秒,抬头看着桓池的眼神都亮了几分,“直到我前几天目睹了一场玩家互殴,我才发现我不是特殊的那个!只是那天被他们发现,差点丢了命,今天看到你们才会那么大反应!但我回家后想了想,我都能一眼看到那些金光光的就是玩家,那别人也能认出我啊!加上那两个玩家打得你死我活,我就害怕我也被别人盯上,这不就是贝鸥司玩家的日常?
“所以!我连夜找遍了附近的酒店,找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你们了!大哥!你就收了我吧!”
桓池越听越觉得离谱,他以为这个玩家是趁夜深来对他下手的,没想到上来就一口一个大哥,还没一点犹豫就把游戏内的身份告诉他了……难道那十几分钟的人生简历陈述是为了表达他的诚意,用来换取投靠机会的?
见桓池不说话,陈天任怀疑是自己不够忠诚,连忙道:“我我我,我远程攻击准头还不错!只要不让我杀人,其他的都行!”
陈天任自从发现这个世界的异变,亲眼目睹两位玩家杀的血肉横飞的现场,又差点被左右夹击丢掉性命后一直精神紧绷,缩在家里不肯出门。今天在朋友的强烈要求下,才小心万分地继续出门上班,下班后到他朋友经常去的餐馆吃饭,本想着尽早结束然后回家继续苟着,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一转头就发现有整整五名玩家跟自己共处一室!
心脏都差点当场停跳了!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说不定这五个玩家和自己不同呢?
结果,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玩家脱手五枚飞镖,镖镖都把他勉强在跳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他当即决定飞速逃回家收拾行李,结果因为行李太多,收拾完之后都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但那几个人没有如他预想的来追杀他,这让他放下了悬了很久的心。
紧接着,陈天任坐在床上回想很久,终于回过味儿来,说不定那几个人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啊!那些人知道他是玩家却没有动手,甚至还像普通人一样自然进出公共场所,身上也没有那种趾高气昂的感觉,虽然那个看着很嚣张的玩家身上的压迫感是有点强,但不影响他投奔!
他形单影只好几年,随时收拾东西跑路也不用害怕连累谁,朋友一个个的都不用担心,他已经在离开前准备好了一人一份的诀别信,相信他们在看到之后一定不会选择去报警。
于是陈天任用卡牌装好行李,别在身上,从卤味店开始一步步调查那群人的走向,找到了最后那段路的监控画面,发现他们在这附近某家酒店住下了,遂挨家挨家找人。
只是成功的路上总有绊脚石,他差点被另一家酒店里的玩家发现,连忙狼狈逃离,历经艰难的两个小时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
桓池听完他绘声绘色,险些声泪俱下的描述,才无情开口:“离开这里。”
陈天任大惊失色:“大哥!”
桓池淡声道:“你能自己离开,就别让我动手。”
“大哥!我是真心的!”陈天任对天发誓,“我不知道这破世界为什么突然更破了,但我平时也爱看小说,爱玩游戏,所以很快接受了这一切,也明白这对我这种手法和卡牌都一般的底层玩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您放心啊,我陈天任一旦投奔了,那您就是我一辈子的大哥!大哥就是大哥,大哥说什么我都听!”
“……”桓池抱在胸前的胳膊垂下,敲了敲墙壁,“要么你让他去你那边,要么你把他弄出去。”
陈天任不明所以地:“大哥?”
不等他调动情绪继续为自己的未来拼搏,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瞬间蹦了起来,膝盖狠狠磕在床边,痛得龇牙咧嘴,视线朦胧地偏头看过去。
梁丘商乐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走到桓池身边:“你看他,胆子好小啊!”
恶作剧得逞的梁丘商心情很好,他大发慈悲地看着陈天任,“不好意思啊,没忍住拍了你一下。不过,我刚才听到你说,你不想……嗯,不想跟别的玩家动真格?”
陈天任认出这位就是晚上那个压迫感很强的玩家,心下一紧,忙点头:“是!我觉得我的心理素质无法胜任这种,这种……”
“法外狂徒行为?”梁丘商挑眉问。
“呃……”陈天任挠挠头,舔了下嘴皮,“算是吧。”
“那我们这里就没你能待的地儿了。”梁丘商甩甩手,说,“我只能给你介绍一个进别地儿的机会,能不能进还是得看你自己。”
陈天任的心脏像坐了趟世界上最陡的过山车,大起大落到现在终于有了个明确的目标,一松懈,一股冷气掠过布满冷汗的脊背直冲脑门,眼前的两位大哥突然往左边倒去。
陈天任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梁丘商‘哎哟’一声,对桓池说:“总不至于在这地儿碰瓷吧?”
“精力透支,命真大。”桓池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八,“不管你要把他扔给谁,把他拿出去,我要睡觉。”
“好。”梁丘商笑眯眯地用空气拎起陈天任,“我也快到离开的时间了,你好好睡吧,等你们都睡醒了再回去。”
桓池扔掉外套,钻进被子,一个字也懒得再说。
梁丘商带着陈天任跳窗离开,小心控制卡牌波动,绕开桓池能感应到的区域来到衡阳旦和光常耀的房间。这两人都醒了,一个正拿着茶杯看杂志,一个正顶着杂乱头发瞪着看杂志。
衡阳旦放下杂志:“他感应到卡牌气息,死活都要去掺一脚,差点没拦住。”
梁丘商把陈天任扔到地上:“把他带邱斐尔那儿去,跟他说不是我们的人,留不留他们自己做决定。”
“好。”衡阳旦点头答应,又说,“希望他们迟点起床,让我不至于太赶时间。”
“光常耀。”梁丘商喊了一声。
蓄势待发的光常耀纵身一跃,稳稳站到他面前:“老大!”
“我们走。”梁丘商摸着下巴想了想,“啊,对了,衡阳旦,你顺便回去告诉周雨歌,她要找的人最近在途申区,让她把时间安排好,别耽搁我的事。”
衡阳旦望着天花板,幽幽叹气:“他们最好睡到十二点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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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钟是很难和解的一个东西,桓池躺在床上试图再次入睡,好几次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都只能越来越清醒后,有些烦躁地坐起来,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摁亮,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三。
桓池缓慢吐出一口气,睡眠不足时的他耐心总会跌破临界值,转身下床的过程中取出存放在卡牌里的牙刷和牙膏牙杯,走进厕所洗漱,再回到房间打开卡牌屏蔽外界,闭上眼睛。
他在脑海里勾勒手上那枚指环的模样,但这并非是他控制的,这指环印上他手指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细节都深深烙印在他脑子里,只要他以‘登录游戏’的念头去回想,它就会自动出现并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完成勾画,并将他带入贝鸥司的世界。
如果有人旁观,就会发现,桓池闭眼三秒后,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化,眨眼就从这间房里消失了。
——这是激活背包,拥有激活标记,也就是梁丘商所称之为登录图腾的东西后,进入贝鸥司的方式。
他在激活背包后,除了二号那天找到空闲时间上过一次游戏,把格敏芙尔之盾借给‘暴躁骑士’之外,就再也没进过贝鸥司,以前他还有个探查六大无人区的游戏目标在,现在现实世界出现这种变故,他已经不敢随意在游戏里受伤,更别提去一次必然死一次的探查计划了。
他之前就打算找个时间观察一下部分贝鸥司玩家的动向,大概掌握有可能激活了背包的玩家名单。今天恰好有空,正好上游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