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楚尧这两日睡觉,总觉得身边冷飕飕的,可正是六月炎暑天,哪儿来的寒气?
“嘻嘻嘻嘻”
“谁?!”
听见莫名传来的嬉笑声,楚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习武之人夜间视力也好,楚尧走下床四处看看却并无异样,正当他准备出门时,一股寒气自他耳后传来。
“呼~”
“你是谁?!”楚尧拔剑出鞘向后扫去,厉声问道。
“你家大人邀我前来,你竟不知道?”一虚无缥缈的女声幽幽开口,似在身旁,又似在远处。
“休得胡言!城内百姓皆被我家大人驱逐,你是哪里的漏网之鱼?”
“呵呵呵......”一血衣赤发女子忽然出现,飘在空中,“我可不是鱼,我是,鬼~”
说着,她猛然靠近楚尧,吓得他连连后退。
“既然来了,为何不去拜访我,反倒来捉弄我的属下。”
沈清和推门而入,将屋中烛火点燃。
楚尧这才看清女子面貌,面色白如纸,唇色红欲滴,眼尾长翘,却目光澄澈,像鬼,又不像鬼。
“大人,她是?”
“前几日我让你去张贴广招贤士的告示,此人,便是我招纳的贤士之一——鬼界前任判官苁梨。”
“鬼界?判官?苁梨?”楚尧疑惑三问。
“承蒙沈城主盛邀前来,却不料城主大人连后事都没打点好呢。”苁梨化虚足为实,徐徐落地。
“是我疏忽了。”沈清和朝苁梨压低眼睑,似敬非敬,对楚尧道:“今夜便让苁梨姑娘在你处处住下,你随我来。”
“啊?”楚尧懵住,看了看捂嘴含笑的苁梨,又看了看神情不容置喙的大人,无奈应下,“是。”
书房。
二人一进来,书房的灯火便自燃起来,楚尧瞳孔微缩,震惊之色难掩。
他虽然知道自那次昏睡苏醒以来,大人身上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却从未实实在在的见他演示过。
沈清和长身玉立,背对着楚尧,缓缓开口:“我收留你时便同你说过,我非凡人,日后所历之事,你也许无法接受,我不强求。苁梨你已见过,若你有畏,那便此时离开,我许你后世荣华。”
楚尧锁眉攥拳,沉思片刻,复坦然开口答道:“那时荒年,我惨历家破人亡,被卖到黑市,若无大人相救,早已不知是何种人模鬼样。
无论是人是妖,抑或是别的什么,大人于我有恩,我便必报,生死相报。”
沈清和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即便我要做的,并不是挽救天下事,而是颠覆六界之事?”
“大人会做伤害众生之事吗?”
“我若会呢?”
白色的烛泪轻轻滴在檀木桌上,无声无响。此时楚尧的心里却翻滚着滔天巨浪,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仙人庙,他甚至也曾俯拜过。
沈清和一直以来都将他当成普通的侍卫培养,他没有什么太过远大的志向,世间他无亲无友,唯一的念头便是辅佐沈清和其右,报答恩德。
从前沈清和做的是救亡图存的善事,他胸怀大义,甘心辅佐,可如今,倘若沈清和要去灭世,他还能从心,去追随吗?
“生死有命,追随无悔。”楚尧郑重叩拜。
沈清和沉默片刻,忽而轻笑出声,“起来吧,日后这种大礼,尽数避免。”
楚尧起身,“是。”
“这几月来,发生了太多事,连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故而未曾与你相谈过。你既决心追随我,我便同你说说,这各界之事,与我所备之事。”
沈清和坐到椅上,抬手指示楚尧,“坐。”
“那日仙人庙疯魔一事后,我找回了过去的部分记忆,也得知了一些真相。
苁黎是鬼界之人,曾与我有过一些照面,算是老友。
她告诉我,闻人离乃仙界天帝之弟,数千年前因故被削去仙籍,贬下凡间,仙力尽失,空有不死之身。
我千年前与他相识,因同病相怜,也常有来往。
直到后来他与其兄四处修建寺庙,以百姓香火供奉仙人,助其兄长闻人陌修炼。他忽然与我分道扬镳,断了联系。
前几日去夷平仙人庙时我才发现,原来孔方城内闹得人心惶惶的失踪一案,竟是仙人庙的手笔,是闻人离受闻人陌指使所为,目的是为了帮助闻人陌修行邪道。
虽不知闻人离那般睚眦必报之人为何会受命于夺去自己所有的兄长,但要报仇的人,也有他一份。
我仍旧不知他们为何绞尽脑汁迫害了......沈姝,但我大抵知道,她亦不是凡人,在凡间身死,便会在他界再生。”
只是再生之后,她还是我的阿姝吗?还爱吃宽面吗?还会嘟着嘴软软的求我带她一起查案吗?遇到危险时,还会抓着我的衣袖,小心的躲在我身后吗?
不,不会了,不会再有这样一个阿姝了。
沈清和的神色渐渐木然,染霜,结冰,像一座毫无感情的雕塑,他以令人怵然的声音淡淡继续道:“但是若任由此二人为非作歹,世间早晚生灵涂炭,再无转圜之地。
然仅凭我一人之力定是无法阻止,所以我写了一张广招贤士的告示,向其中注入法力,昭示了闻人陌的恶行,寻找愿与我同行之人。
苁梨,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六界中人。”
楚尧惊到不知该作何语言,憋了半天只冒出一句:“可......这样一来,闻人陌岂不是就会知道大人在做什么?”
“世间之事,大多不定。从前我不论前世,只看今生,坦坦然然活过上千年,把天下苍生之事视为己任,不过是因为我看不到前路。”
拼命守护的百姓将所在乎的人生生火葬,沈清和周身缠绕着前所未有的沧桑,一股子万念俱灰之感扑面而来。
楚尧颇显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大人......”
“可如今我已有目的,那就是除仙卫道,讨伐天帝,还有,再会故人......所以,即便立时身死,只要仇人覆灭,我亦无悔。”
楚尧起身,毅然道:“属下亦愿赴汤蹈火,追随大人!”
“苁黎的到来应会吸引许多六界闲散人物前来拜会,你没有法力,只管迎他们见我,无须多言。”
“是。”
合上的木窗忽而发出阵阵抖动的声响,楚尧剑指窗棂,“何人窥伺!?”
“是我!”
话音落,一个毛茸茸的尖耳朵从窗缝中顶出来,随之一颗硕鼠头露了出来。
“你是......益鼠?”
认出来人,楚尧收起剑,把窗户支了起来,“你怎么不走正门,还钻窗户?”
益鼠纵身一跃,跳到桌子上,大尾巴毛毛躁躁地,扫落了灯盏。
楚尧捡起蜡烛和烛台,“你这尾巴能收起来吗?”
益鼠瞪他一眼,不满的抱怨着:“你们把门关的这么死,走门比钻窗户还难!”
“先不管这个,你怎么又回来了?”楚尧抱胸歪头看着她,眼底藏着警惕。
“怎么了?你家大人广纳贤士,我难道不算吗?”
楚尧一脸的“就你?”
“歪!我们硕鼠也很厉害的好不好?”益鼠炸毛。
“来即是客,楚尧,给她安排个住所吧。”
“可是,大人,她之前还想偷取你的法力呢。”楚尧提醒道。
“性命无忧,便不结仇。”沈清和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楚尧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感觉你家大人这么奇怪啊?”益鼠把手搭在楚尧肩膀上,熟络地道。
“你才奇怪,”楚尧扒开她的手,“跟我走,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哎!走慢点行不行?”
短短百日,孔方城就被妖魔精怪占满,沈清和从凡间的众城之主摇身一变,成了反仙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