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若”假借为沈清和渡体之名行不好之事反被楚尧抓住已过了三日之久,塌上的人终于幽幽转醒。
“大人?”
沈清和睁眼后,仍是怔怔愣愣地盯着帷幔,楚尧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未得回应。
楚尧蹙着眉回头看向仍被困在结界中的温岭若,不对,该叫她益鼠。“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担心益鼠在他看不见时趁机逃跑,是以楚尧走到哪儿,便把结界带到哪儿,是以三日来,益鼠不得不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个将自己抓起来的人,还得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
益鼠还没修到辟谷境界,结界又密不透风,她早已饿的体力透支,强撑着抬了抬眼皮:“虽然我是妖,但我不是百事通啊……”
“我醒了。”沈清和忽然出声。
“大人!你终于醒了!”楚尧大喜。
沈清和撑着身子坐起来,“我睡了几日?”
“自回来那日算起,整十日了。”
“咚”
靠在桌边的益鼠忽然倒地,变回了原形。
沈清和轻扫了一眼,眼神中却平平无奇,无半分异色,“带她回房休息吧。”
楚尧怔了片刻,应声道:“是。”
他边走边确认着结界还在跟着他,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看了眼他家大人。
对沈清和来说,嘶吼、怒斥、甚至发疯哭喊,都好过此时平稳静谧的靠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手边的厚褥,和床下的鞋。
楚尧走后,沈清和抬手凝力,将屏上搭的衣物凭空接过来,这是他用了法力。
数千年来,他不是没见过会用法力的生物,只是自己用来,仍觉有几分生疏。
寒冬来临,大雪绵延三日,压枝坠梅。
闻人离坐在寒江游船窗边,孔方城之景一览无余,此时心境倒也奇妙。
当初他告诉沈清和他牵挂千年之人即将下界历练之时,为了助她渡劫,沈清和不惜再创新城,将天涯四海早已不受管束的人们再次聚集到一起,营造出一个国泰民安的假象。
她想惩恶扬善,他便做府衙,予她捕快之职位;她想接触大案子,他便松了松手,将筛选案宗的准则降低。
可到头来,谎言终究是谎言啊,他闻人离就是要告诉他,即便布下天罗密网,把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也终究会有棋差一招的时候,这一招,就是他们谁都算不过的天道。
他闻人离都逃不脱的东西,沈清和凭什么逃脱?
人在做,天在看。一旦所做之事违背了天道法则,便会被惩罚,沈清和清楚。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他做错了,惩罚的却是沈姝。她入此世间时,分明只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她没有任何恶念,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为何惩罚沈姝?!
沈清和无谓的在心中呐喊叫嚣,即便在他听来早已振聋发聩,可天听不到,天道不看不问不管不答,疑问始终无解。
徒留他陷入死角,叫苦不迭,怨天尤人的兀自挣扎。
楚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早在沈清和重建孔方城之前,他便跟着他了,所以对于许多过往,他也略知一二。
沈姝是大人等了一千年的人,可大人却连情愫都未能宣之于口,便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在被骗的痛苦中化为灰烬。
其中痛楚,非亲身所历之人,不敢妄言。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自怨自艾、闭门颓唐下去。
“大人,沈捕快一事,非是天道,而是人为啊。”
看着沈清和眼中骤然燃起的血光,楚尧忽然也不知道他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将一切躯体都注入仇恨,亦能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
建城之主沈清和仙人庙一劫苏醒后,人间荒舟大陆经历了一次大换洗。
孔方城参与仙人庙祭天一事的百姓全数诛杀,其余百姓皆被驱逐出境,他们从四海八荒中来,最终又回到四海八荒中去。
临川县新任县令因结党营私,上欺城主,下欺百姓,草菅人命之罪,施以滴水之刑。
孔方城,这个原本萧索的地界,短短一年建城立碑,商贾云集,游子众多,但终究只是繁华一时,一夜间就变得空寂无人。
沈清和执笔伏案,仿佛仍是那个敬心倾力的府尹令大人,可一旁的楚尧知道,尽管只过了短短一月,曾经的那个大人,也早已死绝。
“找到闻人离了吗?”
“......属下无能。”
“无妨,斯人狡猾非常,仅仅半月,你若是真找到了,我还要惊奇。”
沈清和搁下笔,展起宣纸,“将这张纸贴在城门上。”
楚尧接过宣纸,只见其上龙飞蛇舞地书写着“广招贤士”四字。
“大人这是?”
“我们的敌人精明非常,又有法力加身,光凭我们,想复仇无异于螳臂当车。”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招纳些他界的人士入我孔方城?”楚尧试探地猜测。
“不错,此纸张被我施了术法,唯有有志之士方能看出其中深意。”
沈清和顿了顿,忽地收紧了拳,“仙人庙一夜闭门,僧人消失,沈姝的死,必然与其中之人脱不了干系。
可惜我不知道闻人离的真正身份,罢了,辛苦你再多跑些地方,查查何处还有遗留的仙人庙,从那处下手,应当有所收获。”
“大人之命,在所不辞。”
“对了,江年书,仍是没有消息吗?”
楚尧轻叹一声,低下了头,“没有。”
临川县一行之前,楚尧与江年书一同调查黔名县五人失踪一案,刚发现些线索时,便接到沈清和说临川县有异一信。
二人不愿就此放弃线索,便决定让楚尧先行回来,可没想到,这一分别,竟再没相见。
不知何时,江年书忽然与楚尧断了联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是沈清和昏睡第三日。
孔方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由他身,自此没能去寻江年书。这几日找寻时,他已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两年来的相处,楚尧早已与江年书出生入死,形同兄弟,好在还只是不知音讯,不似沈姝那般,早已化为飞灰。
“不要太过挂怀,没有消息,恰恰是最好的消息。”
“嗯。”大人果真是变了许多,从前他哪会像这般安慰别人。
“对了大人,你昏睡之时,曾有一妖物假扮温岭若过来,意图行恶事,被我给抓住了,现关在柴房之中,你看要如何处置?”
“妖物?”沈清和重复到,难不成是和他体内突然出现的力量有关?“带上来我看看。”
楚尧用手拽着结界一角前行,那感觉十分奇妙,似有东西在手中,又好像只是一团空气。
益鼠缩在结界里,快死了一样蔫儿巴着,她现在只求楚尧给她一个痛快,这破结界也不知是谁下的,竟连她一个百年益鼠拼尽全力都冲不开。
“大人,人……东西带到了。”楚尧顿了顿又换了说辞。
益鼠费劲地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沈清和抬眼看向结界中的生物,提出疑问,“你没给她吃过饭吗?”
“啊?妖怪也要吃饭吗?”
“……”
“没有辟谷当然要吃饭啊!”益鼠自以为大声其实像蚊子嗡嗡般控诉。
“没有……屁股?”楚尧一脸捕快置信地重复,还向她身后看了看,意识到不太合适,立马转了头。
沈清和无奈扶额,看来需要给楚尧普及些他界的知识了,不然日后招纳的人来了,如此怠慢岂不荒唐?
“你先去给她找些吃的吧。”
楚尧深感愧疚,当即快步跑出去买饭。
吃饱喝足后,益鼠终于是有了精神,变回了人形,看起来是个与温岭若差不多大的姑娘。
“你为何假扮温岭若来我孔方城?”
楚尧拿剑柄捅捅益鼠,“大人问你话呢,快说。”
“我知道!”益鼠不满地挪了挪地方,可结界就这么大点,她再挪也到不了哪去。
“我原是妖王宫里的一个小丫鬟,最近妖界动荡,妖王换了人,就把我们这些老员工都辞退了。
可我正当修炼瓶颈期,妖界又没什么亲戚,只好到人间来闯荡闯荡,那天晚上,闻到……闻到……”
益鼠忽然变得支支吾吾,沈清和冷着脸追问:“闻到什么?”
“闻到你身上,有一股神秘力量的气息,想要借渡体之名窃取,顺利突破瓶颈期来着,可惜被他发现了。”益鼠指了指楚尧。
神秘的力量,看来这妖怪见识太过浅薄,也看不出他身上突然出现的力量是什么,要想知道真相,还得了解更多才行。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见沈清和迟迟没有说话,楚尧又捅了捅益鼠,这妖怪想害他家大人,恕他实在拿不出好脸。
“没了啊,”益鼠瘪瘪嘴,真是倒了血霉了,她一个百年妖怪,居然被两个凡人握在手掌心摆弄。
“对了,还有一件事!”
“快说。”楚尧不耐。
“你们说的那个温岭若,好像是我们妖王,不对,前任妖王流落在外的女儿,最近忽然回了妖界,而且马上就要和我们新妖王成婚了。”
“什么?成婚!?”楚尧惊声道。
“你可知婚期定在何时?”
“好像就在明年春天,三月份的时候。”
所有的事情都问完了,沈清和便命楚尧放了益鼠,既然她没有伤害到自己,便不宜赶尽杀绝,只废了她两百年修为便罢。
益鼠含泪离开:我统共就六百年修为。
结界打开后,符纸便失去了光芒,沈清和捏着渐渐消散的纸张,喃喃道:“看来明年之前要探访妖界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