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篷船悠悠划了过来。
乌篷船上点着一盏油灯。余晏舟撑着船,在水上漂泊,沿着江岸四处寻找着。他看到江边不远处有一个水榭,里面有灯光和人影。
(应该就是这里了!)
余晏舟用力撑竹竿,乌篷船朝水榭漂过去……
船行至水榭边。余晏舟走下乌篷船,把船系在水榭的木桩上,三步两步走进了水榭。
余晏舟走进水榭,看到灯笼下南竹卿的背影,确实是一位佳人。佳人面朝江水似乎正在赏月,身边摆着棋盘。
余晏舟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我今天真的要见到妖了吗……)
他慢慢朝佳人走去,兴奋中夹杂着些许害怕,心情越来越激动。但至于见了狐妖后自己该做什么,难道要赌上性命和她对弈一局吗?余晏舟还真没想那么多。
佳人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
此情此景,一切都和商人描述地一样……
余晏舟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这就是妖怪的样子吗?这就是……嗯?)
月光下,他看清了佳人的脸庞,顿时大失所望。
“怎么是你!?”
确实是佳人,但并非什么狐妖,不就是……北溟斋里的南竹卿吗!?
南竹卿一边吃点心,一边上下打量余晏舟,习惯性调戏他:“余公子深夜来此,可是要寻觅佳人?”
这话说得余晏舟也无法反驳,但又怕她误会。他微微脸红解释:“没有。我是听人说起,有一只狐妖在这里设下棋局赌人的阳寿。据说这个狐妖活了上千年,容貌却丝毫未改。”
(奇怪,我为什么要解释……)
南竹卿扑哧一声乐了。
余晏舟自己都觉得自己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有点愚蠢,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我特意跑来想见上一见。没想到是你啊……这个商人肯定是看到你在这里下棋,就编了这么个故事讲给我听……”
“那可未必。说不定这个狐妖就是我呢。你怎知我没有活上千年?”
“你?活了千年?何必编这种谎话骗我,我又不傻。”
南竹卿含笑瞧着余晏舟。
(不傻吗?)
“既来之则安之。那你与我对弈一局如何。若是你输了,我要取走你余生的所有光阴。敢不敢?”
余晏舟眼珠一转,负手而立道:“我看是不必在什么棋盘上分高下了。我和秋白破了‘判官索命’一案,已经赢过你一回了。”
“这样吗?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这‘判官’一案已经破了吗?”
余晏舟越说越得意:“当然,凶手明日便要问斩。”
“哦?”南竹卿狡黠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信任,只怕乌篷船都载不动了。
油灯下,冯秋白用毛笔蘸墨,勾勒出乌黑的垂髫。他在宣纸上画出一方石桌,和石桌后的女子。女子的脸虽然还没画出来,但猜也知道是刚才和他下棋的南竹卿。
他停下笔,凝神欣赏着画中的“无面佳人”,还想动笔,只听得敲门声传来。他慌忙把画收起来,藏在四书五经之下,然后走出房门去开门。
原来是余晏舟来了。
片刻后……
冯秋白和余晏舟坐在书房里,一起喝茶聊天。冯秋白把今天晚上的奇遇,和余晏舟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今天见到一名奇女子。她不光容貌超凡脱俗,还精通音律和棋艺?”
冯秋白微笑着点点头:“是啊。”
“听你的描述,这个女子难道是……”余晏舟放下茶杯,凝神思考片刻,“天上的仙女?你该不会是大梦了一场了吧?”
“要不是太过真实,我也当是一个梦。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缘再见到这个仙女。”
这么多年了,余晏舟可从没听冯秋白聊起过什么女子。余晏舟也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几分好奇,得多超凡脱俗的女子才让冯秋白这样赞不绝口呀。对比之下,余晏舟今天可算是倒霉透顶。
“恭喜你啦能有这等奇遇。我今天可比你惨多了!”
“此话怎讲?”
“我今天本来是去寻‘妖女’的,结果只遭遇了一个‘恶女’。哎……”
这一连串没头没脑的,冯秋白听着都笑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恶女?”
“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北溟斋的南竹卿。”
“最近总听你提起她。听起来她也是颇有才学,不知道和我今天见到的仙女比起来如何。”
余晏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那肯定是天壤之别啊!我劝你见到南竹卿最好绕着走。”
北溟斋的庭院里。
南竹卿正一人小酌,眉宇之间抹不去淡淡哀愁。
沈似端着一些小菜,放在了桌上,瞟着南竹卿说道:“主人,入夜了,少饮冷酒,小心身子。”
南竹卿又喝了一杯酒,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了。”
此刻,南竹卿内心早已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回到了秀丽的江东,回到了周宅里的那一片竹林……
——那时南竹卿还刚刚学棋不久。周瑜是她的老师,孙策是她的对手。孙策每次征战回来,都要和她对弈一局,瞧瞧她这段时间棋艺有没有长进。
这会儿她正捏着一枚棋子,盯着一盘已经下到一半的棋琢磨不定。她抬头看到周瑜正走过来,欢喜道:“瑜哥,你快过来帮帮我。”
周瑜笑笑,摇摇头走过去问:“伯符又为难你了吗?”
“是啊。孙将军他今早和我下到这一手就离开了。我琢磨了一天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破解。瑜哥你帮帮我,要是这一局也输了,我就要连输十局了。”
周瑜仔细看了一阵棋局。果然,南竹卿这一局已经被逼上了死路。孙策已经把她所有出路都封死,就等最后一声号令,就攻城略地了。周瑜心中暗笑——伯符这呆子,和她对弈,也是带兵打仗这一套,丝毫不懂得手下留情呀。
周瑜思考了片刻,已经想到破解之法。他双指捏住南竹卿指尖的黑子。南竹卿的手随着他的手一起把黑子落在棋盘上。
南竹卿看着这一手,困惑不解地问道:“这样不是自填一眼,自寻死路吗?”
周瑜笑而不语,把棋盘上的黑子一枚一枚拿开。
南竹卿看着棋盘,露出笑容:“没想到破解的方法竟然是这样……”
“‘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下棋如同行军打仗,有时候也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懂了。瑜哥,我还有一事相求。吴夫人快要过寿了,我想给她送一份贺礼。但……”
南竹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周瑜看着她的表情,轻轻问了声:“怎么了?”南竹卿嗫嚅道:“我……我还不会提自己的名字……”
周瑜反应过来。自从南竹卿住在周宅也有三个多月了,他还不曾教过她写字。
他点点头,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拨开,露出棋盘。他凑过来,握住南竹卿的右手,在桌上酒樽里沾了一点酒。
南竹卿一时间心猿意马……
离得好近啊……近得她可以感受到周瑜的呼吸。她微微歪过脸偷偷看周瑜。周瑜一副认真的样子,用南竹卿的食指,在棋盘上写下了“南”字……
南竹卿从回忆中走出来,又饮了一杯,沈似在一旁频频蹙眉。
“看你这表情,心里好像在说——”她将沈似的表情尽收眼底,学着他的口吻,“该给你找个人管管你啦!”
沈似踌躇了片刻,斟词酌句道:“主人如今已跳脱出‘不死药’的束缚……我看您对余公子与旁人不同,如果喜欢何不……”
南竹卿摇头:“阿沈,我原先总觉得,我若与人相恋,便是害了对方,也是害了自己。看着心爱之人老去,却无能为力,我痛苦,他也痛苦。”
“那现在不是刚好……”
“如今长生不老的药效解除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可能一日后,可能十日后,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以后,这药会带来怎样的副作用,我自己都不知道。每一日都可能是最后一日,若我真的爱他,又怎么忍心他在我身边心惊胆战地活着。”
南竹卿的话令沈似沉默了。
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日,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生离死别……
“这一千多年来,我已经享受的够多了,唯有死,我从未体会过,你应当为我高兴。”南竹卿笑了笑,将酒杯放在一边,“澜澜回来了?”
程澜踏着月光,蹦哒着走进了院子,好似广寒宫里的玉兔。
她在南竹卿耳边耳语了几句……
南竹卿听罢,手指在桌面上敲击,思索着:“他们捉到的‘判官’竟是周乙吗?”
“主人觉得不对吗?可那个周乙真的认罪了哟。”程澜问道。
“嗯,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南竹卿点点头,“周乙既然拼死也要杀了名单上的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抓认罪?”
“或许是罪名落实了,辩无可辩?”程澜突然想起什么“大事”,“咦,主人不是说我北溟斋不再关注此案了吗?”
南竹卿一窘,强辩道:“所以你这丫头该罚,都怪你跑来对我说这些个不相干的事情。”
程澜据理力争:“可是主人,刚才那个余晏舟走了以后,明明是你吩咐我去打探消息的,还说什么‘事无巨细,锱铢必记’。这会儿子又说什么‘该罚’,哎呀呀,这贴身丫鬟的差事可越来越难当了呢。”
南竹卿自知理亏,只装做没有听见。
沈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痴痴迷迷,口是心非啊。
明日周乙便要问斩?一定要去周乙家探个究竟了……
这是南竹卿此刻心中最大的念头。
周乙家的大门被贴上了封条,南竹卿和程澜直接飞身进入院中。
南竹卿在院中环视了片刻,推门走进屋内。
周乙屋内的墙面上,依旧留着用漆漆着鲜红的人名,房内一片狼藉。
程澜调笑道:“咳咳,主人,我怕又被责罚,所以在犯错之前得问个明白——咱们北溟斋不是不管‘判官索命’一案了吗?怎么……”
“多干活、少说话。”南竹卿言简意骇,但语气之中分明多了一丝娇羞。
程澜捂嘴偷笑,南竹卿没再搭理她,只是细细在屋内查看了起来。
她拿起周乙平日里用的粗麻绳,细细查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原来是这样吗……余晏舟这傻小子倒也罢了,总是粗心大意的……冯秋白这家伙也没发现吗?哼,还自诩什么“第一聪明人”呢……)
见南竹卿盯着粗麻绳微微笑着,程澜不禁想:主人是不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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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家可以在书评区猜一下“判官”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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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斩“判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