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一人一兽到达了北冥王朝的都城西夜乡郊外。
将骑兽放走的一刻,李寒庭仍在感叹,莫夜寒驾驭野兽的能力实在是难得一见。
在幽林外,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若是能够获得一只野兽做骑兽,他们便能更快到达都城。
谁知不久真的被他们遇到一只角鹿。
在得知角鹿对人并不构成什么危险后,莫夜寒只是走上前去观察了一阵,角鹿就掉转头朝她走过来。不肖半刻便亲昵起来,甚至俯下身让莫夜寒骑到她背上。
李寒庭瞠目结舌。
虽说一般用作骑兽的都是普通野兽,并不像妖兽那样难驯,但人若要与野兽熟悉起来,再少也要耗上几日,哪有一见了人主动凑上来的?
他连连感叹,再三追问莫夜寒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莫夜寒十分茫然。言道她不知原来要获得野兽也并非易事,还以为野兽与侍兽不同,都是如此亲人的。
李寒庭哑口无言,只得再次感叹莫夜寒实在是奇人。
有了角鹿,一路走走歇歇,李寒庭多教莫夜寒绕开周边乡城,只挑选避人的小路。
偶尔见到散落在山间的村庄,便前去讨些吃食饮水。就这样一路向北,原先近一月的行程便缩短了大半,只用了十日就到了都城郊外。
望着近在眼前的西夜乡乡城,李寒庭道:“虽说我们并不进乡城,王都不比山林,这里来往人多,还是把我藏起来比较好。”
莫夜寒于是寻了些树枝编了个竹篮,李寒庭在一旁看着新鲜。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莫夜寒回道:“从前我也做过这些事。”
“从前?编来做什么?”李寒庭问道。
“我爬山扎营的时候,编着打发时间的。同学们都很喜欢,后来我每次扎营都会编一两个给他们玩。”
听莫夜寒提起从前的事,李寒庭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莫夜寒的过往仍旧是一无所知。
“我还没问过你,你从前,我是说在你的世界,你是作什么的?”
“我还是大学生。”
“大学生?”李寒庭歪着头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就是向别人学习知识的人。”莫夜寒道,“学生都有老师指导。”
“就是书塾里的学生嘛,不过多个字而已。”李寒庭约莫明白了莫夜寒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说话的语气与这里的人有些不同,在路上也便罢了,乡间人说话随意。但在都城周围,还需注意才好。”
莫夜寒停下手中动作,问道:“要怎么说话?”
“学我说话就行。”李寒庭指了指自己。
莫夜寒点点头,将编好的篮子放在李寒庭面前,李寒庭跳了进去。
莫夜寒在篮口上盖上一层树叶遮盖,挎在手臂上,向着都城方向走去。
西夜乡一国之都,街道纵横,行人如织,一派欣欣向荣的升平景象。
刚进都城,莫夜寒便听到有人在街头议论着什么。
有人说道:“我听说安平王爷又闹了笑话,被陛下罢了幽林护卫统领的官,他居然使了性子消失不见了,这两日贺司主到处找人。”
旁边有人听了,急忙阻止:“妄议当朝王爷,你不怕被问罪吗?”
“不说了,不说了。”那人急忙转了话题,“听说有人在城外见了只凤鸟,十分厉害,也不知它的主人是怎样的人。”
听到凤鸟二字,莫夜寒蓦地想起了李寒庭的侍兽。那只在她将李寒庭变成狸兽时,受惊逃走的凤鸟,不知现在何处。
另一人道:“听说那只凤鸟全身乌黑,很少见,它的主人一定很厉害。”
黑色的?那便不是赤昊了。
莫夜寒重又加快了脚步。
突然,臂间遮住竹筐的树叶颤动一下,狸兽向篮子里缩了缩。
莫夜寒低声问:“在担心赤昊?”
篮子中的李寒庭有些无奈:“担心也无用。我现在不是人,不能驾驭它。”
当主人身死之时,侍兽便会离开主人,这是世间的法则。他如今只是只狸兽,同死了也没区别,自然无法驱使同样是妖兽的凤鸟。
莫夜寒闻言,正想开口安慰。不知何时,面前却多了一个人。
“姑娘,你的篮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莫夜寒猛然抬头,一袭黑色铺满视线。
一男子像是从天而降,落在她眼前。
男子颀长的身形挺拔硬朗,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炯炯却带几分肃杀之气,面目俊美却不失豪气。
即使两人遥遥相对,莫夜寒仍能隐隐察觉一种压迫之感。
“不过是些杂物。”莫夜寒嘴上答得轻松,臂上却暗自用力。
“杂物?”男子瞥向她手中的竹篮,表情傲慢的不可一世,“会有人和一篮杂物说话吗?”
莫夜寒不想同陌生人多做纠缠,只淡淡回道:“只是杂物而已。”说完转身离去。
本以为男子会继续纠缠,但那人却只站在原地,静静望着莫夜寒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于视野之间。
“美人,不过不懂情趣。”语气中尽是不屑一顾,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款款来到黑衣男子身后,红唇鲜艳似火,妩媚非常。
男子见她到来,沉沉问道:“如何了?”
女子见他问话,恭敬地轻声答道:“很顺利。”
“此次的事若事成了,你可是首功。”
男子说着,看着莫夜寒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北冥郡主府邸位于都城偏僻的西郊,人烟稀少。莫夜寒由侍者引着进入府中偏厅,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伴着欢快的女声。
“二皇兄的使者在哪里?”
身着锦服的女子跃然眼前,头簪一对凤钗,腕上系一串银铃,玉脂般的肌肤,纤柔的四肢,娇嫩的脸上一双杏眼四顾,清澈袭人。
莫夜寒施礼道:“郡主,我便是王爷的使者。”
“你?”李云屏虽未见过莫夜寒,但见她不仅生得美,更有一股幽兰般出尘气质,即使见到她这当朝郡主依旧不卑不亢,便无端的心生好感。
“我未曾见过你,你说自己是二皇兄的使者,有何凭证?”
莫夜寒从袖中缓缓拿出一簇白色的尾毛,答道:“王爷离开王都往幽林赴任前,曾允诺郡主,若是遇见狸兽,便拿一簇狸兽的尾毛给郡主做扇坠,不知郡主是否记得?”
李云屏脸色骤变,道:“二皇兄遇到了狸兽?这……他在何处?”
见她焦急,莫夜寒道:“郡主莫急,王爷见到狸兽这事,并无第二人看见。”
“真的?”李云屏小心求证。
待再次得到莫夜寒的肯定答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取过那簇尾毛仔细端详。
“果然还是二皇兄最疼我,这世上也只有他会把那幼年时的玩笑当真,也只有他愿冒险帮我取一簇狸兽尾毛。”
言及此处,不免感伤。
幽林路遥,一别不知再见何岁。
李寒庭赴任幽林护卫统领之前,李云屏特地在郡主府邸准备了家宴。说是家宴,不过只有兄妹二人而已。
那日,两人屏退侍从,如同幼时那般坐在廊上,望着府中景致闲话家常,欢笑声不绝于耳。
转眼天色渐沉,眼见就要分别。
没来由的,李云屏想起小时和李寒庭做下的一个约定。
那时李寒庭偶然的了一把香怀木做的折扇,便送给李云屏,哄妹妹一笑。
偏巧李云屏刚刚听说狸兽的故事,对狸兽很是好奇,一个劲儿的追问李寒庭狸兽是何模样。
李寒庭看着妹妹求知的眼神,有些心虚。他虽然不算不学无术,但对狸兽这种王朝禁忌所知甚少。
似乎察觉到李寒庭的窘态,李云屏没再追问,然而脸上难掩落寂,对李寒庭刚刚送来的那把折扇也失去了兴趣。
为让妹妹开心,李寒庭许下一诺,将来若见了狸兽,便取了它的尾毛来给李云屏做扇坠。
李云屏听了果然笑逐颜开。
幼时的玩笑,现下想起来总不那么真实,然而李云屏却一直相信,李寒庭许下那约定是真的。
即便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已然明白了狸兽在王朝中是何等忌讳,她仍相信,李寒庭依然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犹如当年一般。
如今扇坠坠在手上,似有千斤,这份深情厚谊,不言自明。
李云屏抬头,对莫夜寒道:“说吧,他差你来所为何事?”
莫夜寒谨慎的求证:“郡主肯信我?”
“当然。狸兽是王朝禁忌,用狸兽尾毛做扇坠这事是我与二皇兄之间的约定,旁人无从知晓。你既然知晓,还将这尾毛带来,自然是他的使者了。”
莫夜寒听了点点头,将一切前因后果告诉李云屏。
过程中,李云屏只觉得一颗心起起落落,几次变了脸色。
直到莫夜寒结束叙述,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莫夜寒稍微松了口气,问道:“郡主可相信我所说的?”
李云屏修眉紧锁,问道:“二皇兄在哪里?”
还没等莫夜寒回答,她脚边竹篮中狸兽的早已耐不住焦急,一跃跳了出来。
“二皇兄!”李云屏抱起狸兽,双目含烟。
狸兽轻柔的舔舐她的脸颊,似在安慰。兄妹情深,令身为外人的莫夜寒为之动容。
“郡主,我将王爷变成狸兽……”
“这原是意料之外事,连你自己也不全然清楚前因后果,我不会怪你。”李云屏望着怀中狸兽,拭泪道:“只是看到二皇兄变成这样,我心里难过。”
“不知郡主是否知道让王爷恢复人形的方法?”
李云屏回道:“方法我知道一个,或可一试。”
李寒庭曾对莫夜寒说过,李云屏自幼博览群书,对古今奇闻异事颇有研究,有北冥王朝书海的雅称,王朝之内无人不知。
她若说有办法,李寒庭便有希望恢复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