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待到心率平复,奚榕才挪动了步子,走到窗户边,他蹲下身,朝沙发上的黑猫伸出了手。
白皙的手指轻轻贴在猫咪头顶,抚摸猫咪圆润的脑袋。
触感是熟悉的冰凉,不像冰雪那么寒冷,像抚摸冰垫,如果在夏天,抱起来会很舒服吧,奚榕这么想。
之前在幻境里因为距离远,粗看之下,以为它没有五官,现在距离很近,能看到更多细节,原来它有眼睛也有嘴巴,外形跟普通的猫咪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因为通体黑色,不细看的话很难辨别。
虽然是黑猫,但没有毛发,更像是无毛猫的品种。
缓缓放下手,奚榕盘腿坐在地毯上,目光没有移动,依然在黑猫身上打转,他迟疑着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对于这个物种,他有很多疑问,可能就是因为问题太多才无从下口。
过往的记忆又在脑子里像电影一样播放了一遍,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在我的身体里吗?”
在看到黑猫点头后,奚榕有一种追寻的答案尘埃落定的释然,也有一种怅然若失。
近二十年的谜题终于得到了解答,他再也不用因为未知的恐慌而胡思乱想,也不用再逃避、迷茫于内心的猜忌,这是好事。
只是这个答案也带来了另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患有寄生病,与丁朗、秦文霖、吴峰是一样的。
过去的谜题得到了解答,那未来呢?他将会面对什么?
他这样还算是人类吗?
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奚榕放松身体,尽量调整好情绪,抱着腿将后背靠在床沿上,接着发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6岁车祸那天。”黑猫没有张嘴,声音是从奚榕脑中传来的,“我在树林中看到了你。”
“原来如此……”奚榕喃喃自语。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被寄生了,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它的这一举措,他会死在6岁那年,也就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似乎是察觉到奚榕情绪的变化,脑中成年男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必在意,也不必感谢我,我会寄生在你身上是那时的无奈之举。”
“我的种族必须在人体内共生,汲取养分,离开人体超过24小时就会面临干涸甚至死亡,当时距离我的宿主死亡已经超过18小时,必须要寻找新的宿主,在那片树林中,我只找到了你。”
它停顿了一会,继续道:“你我共生,是命运的安排,双赢的结果。”
奚榕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长睫轻颤,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有两股情绪在冲撞着,他该庆幸自己活下来吗?还是说死了更好一些?
前者生命短暂,活得无波无阑,却至少可以作为平凡的人类死去,奚榕从不觉得生命的长短可以衡量其价值。
后者虽然健康长大却要被迫卷入杀戮纷争,他说不上哪种更好。
只是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欣然接受。
执着纠结既定的事实,只会让自己方寸大乱。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次绷紧的身体舒缓下来,脸上笑意浮现,他歪头,将视线重新落在黑猫身上,细细观察了一阵,笑盈盈道:“我能看看你原本的样子吗?”
寄生生物可以异变他非常清楚,例如吴峰祭拜的“神明”是一尊神像,儿子可以形变成人体蜘蛛,秦文霖是陌生女性形象,而它,为什么会选择化身为猫咪?
黑猫伸出了胖圆的爪子舔了舔不存在的指甲,它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跃动,跳到了奚榕身旁,在奚榕的小腿上来回蹭了一圈。
凉意接触到小腿肌肉,让奚榕不禁打颤。
“我的原身是不规则物体,没有人类认知中的固定外在形象。”它说着,“对于外形选择,更多根据宿主的所见所想,我们无法化形成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我们也在慢慢学习。”
也就是说,寄生物对事物的认知是通过宿主的所知所想得来的,比方说,如果奚榕没有见过深海的蓝鲸,它就无法化形为蓝鲸。
奚榕思忖着,突然明白,为什么它会是猫的形态了。
小时候,他还没跟随舅舅搬到新城区时,老家在旧城区的筒子楼里。
当时舅妈怀孕去娘家养胎,舅舅为了搬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管他,他是跟外婆一起住的。
老人家眼睛不好,精神也差,没什么多余的功夫照看他。
邻居的一户人家散养了一只田园猫,是一只白橘,说是养着捉老鼠,老鼠没捉到几只,整天大摇大摆吃百家饭,吃得肥肥胖胖,屁股都大了一圈。
奚榕经常给它开门,偷偷把自己没吃完的肉分给它,趁外婆不注意抱到房间里狂撸。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只肥猫四仰八叉睡在他床上的样子,每当他感到孤独,心情低落时,碰一碰它的肉爪爪,将它抱在怀里,软乎乎的触感,身心都会被温暖。
之后不久,奚榕就搬家了,在之后,他便很少回外婆家去,偶尔过年会回去一趟,他见到了外婆,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只橘猫。
猫咪的生命很短暂,奚榕不会刻意去想,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想到橘猫的样子,奚榕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再次观察黑猫,与记忆中的橘猫真有八分相似,只是没那么胖。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奚榕心中却还是有疑问。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过许多动物,不止有猫咪,还有许多动物,它其实有很多种选择。
猫咪的外形是非常符合人类审美的,大大的眼睛柔软的身体,是普世意义中可爱的象征,化形为猫咪,这无疑会让他减少恐惧感,显得没有威慑力,难免有讨好他的意味。
如果像吴峰的寄生物那样,化作神像,就能操控有宗教信仰的吴峰,为它捕猎食物,这更加符合这类烈性生物的本能。
“操控利用宿主确实可以给自己带来短暂的获益,但我认为,这是十分愚蠢的行为。”显然,黑猫又读懂了奚榕的心思,“人类社会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对于非人生物都是除之而后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寄生体模仿人类是无法做到天衣无缝的,控制了人类大脑会让自己的非人行为暴露得更快,导致的结果不是同归于尽,就是宿主死亡后必须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这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我更希望与宿主是共生关系,宿主可以帮助我更好的隐藏,融入人类社会。在不增加人类敌人的情况下,更好隐蔽自身狩猎目标。”
“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入侵你脑中枢的打算,你可以完全的做你自己。”
奚榕:“……”
嗯,完美无缺的解答,奚榕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如果寄生物也有学历的话,如此心思缜密,难道它在自己的种族里也是学霸?
突然感觉,它似乎是个不得了的存在……
奚榕想着,俯身将猫咪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话说开后,他心情愉悦,“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有名字吗?”
猫耳朵抖了抖,“没有,随你叫吧。”
寄生物、异形生物、寄生异形,人类社会是这么称呼它的,奚榕不打算用这些代称,他想了想,“叫你阿生吧。”
黑猫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
生命的生,它的新生也象征着他的新生,奚榕觉得很合适。
半晌之后,似乎是默认了,黑猫跳上了柔软的床铺,奚榕看着它的背影,眼眶微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凌晨2点了,确实该睡觉了。
他快速洗了个澡,爬上床,黑猫挪到他鼓起的被褥边,蜷缩成一小团,一人一猫没等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在了床头,奚榕醒了。
迷糊间想起昨夜的事,身边黑猫不在,奚榕坐起身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阿生?”他轻声道,嗓音还带着起床后的沙哑。
无人回应,奚榕又唤了几声,他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我在。”
“你在我的身体里?”奚榕道。
“嗯,我无法化形离开你的身体太久,不然脱离宿主的部分会随时间干枯死亡。如果要长久现身,最好的办法是跟宿主连在一起。”
它话音落下的瞬间,奚榕感觉自己的睡裤不知不觉滑下去了一点,一条漆黑的尾巴从他的身后晃到了他身前。
“!?”奚榕瞪大了眼睛,惊了,睡意顿时消退大半,他慌忙转身看向自己的后背,猫尾连接处是自己的尾椎骨。
啊????
啊?????
奚榕脑袋空白,当场懵住。
“不必惊讶,每个寄生物都会在宿主的身体部位选定出入口,方便将自己的部分身体脱离宿主化形。”阿生淡淡回答,毫无情感起伏。
奚榕欲哭无泪,内心崩溃。
不能选个更好的位置吗?!!啊??这是什么啊!!!
羞耻感让他脸上一片绯红,简直想就地自杀。
漆黑的尾巴摆出了一个问号的形状。
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