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吉以前没来过这片山头,这条小径修剪的相当整齐,还铺了石板,不像是通往一间人迹罕至的塔楼。他们很快进入了玫瑰花田——这会儿还只是一片茂密的绿色嫩枝,像绿色的长绒毯子铺在向阳的山坡上。三三两两的高大乔木把它们分隔开,从上空鸟瞰也许是有趣的图案。鲸吉总是幻想飞翔,空中视野和各种技术点子常在她脑海中盘旋。
暗星的塔楼也不像人迹罕至,它点着明亮而温暖的橘黄色煤气灯,客厅的沙发铺着彩色软垫,干净整洁,宽敞舒适。通透的两组大玻璃窗正对着来时的花田,暖金色的窗帘毫无秘密的悬挂在两侧,瑰丽的斜阳和红云镶嵌当中。一张朴素小巧的木制餐桌靠在窗边,上面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汤,喷香的黄油烤面包,整条的煎鱼和沙拉。
“我还是魔导师,就是魔法学的导师。你想跟我学学看吗?”
这听着可不像什么正经的邀请,这年头学校的学费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的起。父亲的仓库被关停整改,家里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但他长得很正派,笑的很温和,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而且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鲸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头:“想。但我家里没钱交学费了。”
“你可以,帮我到镇上的商店跑腿,来抵扣学费吗?”
这听着是应该找小男孩干的活儿,不过鲸吉高大壮实,搬点面粉牛奶不在话下。“行。”她爽快地答应了。
暗星有好一会儿没再说话。鲸吉抬头,发现他正喝着咖啡注视着她,让她想起了父亲慈爱的看她和弟弟在餐桌上打闹的样子。不过他比父亲年轻多了,也许还不到三十岁,头发在暖光中是象牙色的。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父亲,他正忙着公司的仓库整改。弟弟又生病,母亲忙着照顾都管不过来。
吃完了晚餐,鲸吉马上进入学徒角色,试图洗碗盘,但暗星表示不用。
“女孩子的皮肤比较少油脂,手部过多接触水和洗涤用品的话,皮肤会皴裂的。”他拿起她的手,观察她硬气的拳头。
家里是妈妈做饭她洗碗,好朋友艾米家也是,艾米的哥哥从不帮忙,镇上家家户户都这样。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如此温柔的话语。冬天凛冽的寒风下,皴裂的指头就会流血,艾米嘶嘶作响的时候,鲸吉还安慰她女汉子这点伤不算事儿。
暗星的手掌对鲸吉来说也是宽大的,掌心有握杖的薄茧,指甲剪的整齐干净。他用一种吻手礼般的虔诚姿势捏着她的拳头,屈起食指钻进女孩的拳心拇指施力轻柔的掰直那些蜷曲的指节。他的皮肤触感温暖干燥,带着一股暖流沿着脉搏上行。鲸吉已经多年没被父亲牵过,她窜高的太快,弟弟肉乎乎的小手又总是潮凉的。她感到一阵不自在。
“我跟你说哦,你不能随便摸女士的手,除非你想被我的拳头揍。”鲸吉尴尬地说道。她是个实战派,通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倒霉的对手已经被她用拳头放倒在地了。但暗星不像坏人,她就按耐着没动。
“以后洗衣服和碗盘的时候戴上手套。”他笑了一下,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两双橡胶手套塞到她手里。这是那种石灰搅拌房上工时才用的劳保手套,成本很高,没人会用来洗衣服。抽屉里有一叠,这两双刚好合她的手。鲸吉感到更尴尬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鲸吉。”魔法师应该有个不一样的名字。玛吉很好,是父母对她的爱,但鲸吉代表她自己的力量。
“很可爱的名字。鲸吉,你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看会儿书。等会我送你回去。”
然后他就去厨房洗碗了。
沙发很软,窗外晚霞落尽,夜色控制了天幕。鲸吉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灯出门,她很是懊恼,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借着月色星夜狂奔,但此刻却有种万蚁噬心的煎熬感。鲸吉,这只是小事。她告诉自己,努力平静下来。
桌面上有两本书,一本是《构建世界的魔法基础》,一本是《万物生变——化学》,作者都是暗星.光墓。鲸吉翻了一下,很快便津津有味的读起来。有些理论是学校学过的,有些则完全陌生。教材写的深入浅出,那些同学们痛恨的公式都显得没那么张牙舞爪了。
他们一起下山的时候,鲸吉把记下的疑问一一倒出来,暗星耐心的给她解答。两个人走的路感觉短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到了鲸吉家门口。暗星给镇上居民的怪异印象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的。外婆到城里去了,第二天回来进门就问她那个戴着兜帽拿着法杖的男人是谁。
“他是我课外补习的物理老师。从今天开始放学后我要每天去他那里上课。”她和暗星已经约好了时间。
外婆一脸疑虑却没有多问。
“鲸吉,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艾米就不一样了,她担忧的拉住鲸吉双手。
“没有。他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很温和,有礼貌。”
“你成绩都那么好了,还要补习?”
“我可是要入读帝国学院的人呐!跟主城里的学生比还差很多呢。”
艾米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有点忧虑又带点释然。帝国学院的入学考试资格非常难获得,要么有专业人士引荐,要么在相关行会有积极贡献,要么著书立说小有名声,要么能在各种设计比赛中获奖。鲸吉没有任何背景,又是女孩子被行会排挤在外,确实困难重重。
“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了,打扮有点诡异,但身材看着不错。如果他能让你开心,谈个恋爱也是可以的呀。我不会鄙视你的。”艾米狡黠的眨眨眼。她比鲸吉早熟,人又长得漂亮,追求者甚多。
“我对他没兴趣,而且他那么老!”鲸吉从没想过要恋爱,暗星也无法激发她的任何联想。他看上去比她要大十几岁,完全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考虑的对象。尽管考虑归考虑,现实往往出人意料。
“鲸吉,镇上的男人都配不上你,而且他们无法为你入读帝国学院铺路。”艾米若有所思的说,“我们得为自己争取。”
艾米拒绝了所有毛头小子的追求,原来除了年轻,还因为她需要一段能够帮她入驻首都音乐厅的婚配。
“我没你那么优秀,但我知道自己的优点,”她圈着发尾,怅然的说道,“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镇上,过着洗衣做饭的日子。我琴拉的还可以,却是没办法靠自己突围的。”
鲸吉诧异地发现,她这个朋友每天都笑的很甜,却是想的深远。她透过院落的篱笆看向小镇的主街,觉得前路茫茫,仿佛笼罩着尘雾。父亲做过许多生意,攒了一些钱,仓库业务势头良好的时候他说会让自己继承,但比起做生意,鲸吉更喜欢魔法,去帝国学院读书是她的理想。
她也喜欢看艾米在舞台上拉琴时,闪闪发光的样子。可此刻朋友眼里却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