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辉子家,白天没完工的地方用塑料布盖着。孟尝进门来换了鞋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塑料布一角往里瞅,嘴上盘算着:“嗯看这进度明天确实能完事儿。这次这家新找的,本来还怕不行。现在看着不错。” 边说着边把染了血迹的西服和衬衫一扯一脱往墙上一挂,光着膀子走到酒柜前挑酒。他进辉子家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当初辉子买这房,里里外外包括装修都是他帮着跑帮着盯着的。
不仅如此,辉子家大事小情只要需要找人托关系的,孟尝都能给安排上,辉子出钱,孟尝出力。孟尝这人优点和缺点非常鲜明,优点就是会张罗事,做事也挺细致的,对外圆滑,对辉子交心。年轻时还有点野心,如今三十岁出头棱角和野心都快磨没了。说到缺点,孟尝自己总结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命不好,他自诩看人很准,但一向遇人不淑,别人的人生磕磕绊绊,他的人生全是大坑。
孟尝迄今为止遇过最大的坑就是他的发小刘唐,孟尝认识刘唐的时间比认识辉子时间还长。刘唐是文化商人,辉子也认识,谈不上对他印象多好,觉得他酸文假醋的,张口闭口文化人,做的都是铜臭事。出事儿之前孟尝还介绍刘唐帮辉子老舅做过事。
几年前辉子舅妈重病住院,人快不行了,现代医学能做的基本都做了也不见好。老舅开始病急乱投医,非要找个大师给舅妈看看。唯物主义的人都知道,找大师这种事,对病人并无益处,但对病人亲属是极大的慰藉,所以辉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孟尝帮着找个圈子里口碑好的,孟尝就托刘唐找了一个。
刘唐找来这大师,穿着中山装和老北京布鞋,脖子上挂着菩提佛珠,光头锃亮看着也跟颗佛珠似的,迈着八字步在老舅家四合院转了一圈,第一句话不是问人怎么样了,而是问:“这四合院儿得不少钱呢吧。” 看这架势和刘唐是一路人。
要不是老舅跟在大师身后点头哈腰的,辉子差点拿扫帚把人轰出去。后来大师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花钱,花钱买一个13年北京保利拍卖被一个温州商人拍走的翡翠弥勒挂件。当年的拍卖价是四百多万,大师说老舅要买的话他可以帮着联系温州商人,不过得加钱,后来加到五百万买了下来。
辉子家不差钱,当时他看那翡翠弥勒有拍卖证书,应该不会作假,就当花钱买个老舅的心理安慰,也就没拦着。这弥勒佛买下后还专门送去雍和宫找主持的大弟子开光,又给了点香火钱。总之这一通下来,里外里钱没少花,但舅妈也没捱过16年的春天。唯一的慰藉是老舅有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觉悟,渐渐释然。
这事儿让辉子对刘唐印象很一般,虽说刘唐只是中间人,但给人感觉虚头八脑的。辉子舅妈走后没多久,刘唐和孟尝那边就出事了。
那时刘唐和孟尝合伙搞出版,具体发生什么辉子也不太清楚,孟尝也没细说,总之刘唐和别人一起坑了孟尝,不仅把孟尝的钱卷走了,还把孟尝的未婚妻卷走了。
一百来万人民币,一个马上要领证的青梅竹马,一夜之间都没了,还多了几十万的外债。孟尝的未婚妻就是他经常挂嘴边儿上的那个——“十五岁就被亲小嘴儿”的同桌姑娘。孟尝爱她爱惨了,从十几岁爱到二十几岁,初恋加青梅竹马,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小青梅早就被刘唐啃了一口。
出事前孟尝本来付了首付买婚房,马上要交房了,就在雍和家园附近的一套小复式,出事后孟尝搬回什刹海那边的平房,至今都和他姐姐姐夫住一个院子。
当时辉子去老平房看孟尝,一开屋门差点被里面的酒气熏一跟头。屋里没处落脚,全是空酒瓶子,孟尝拿白酒当水喝,胃疼了就吃达喜,几片一起往嘴里扔着嚼。
辉子把酒瓶子都踢开,进屋把孟尝拎了出来,拿起院里冲地的水管子就往他身上浇:“清醒没?清醒了先去把欠别人的钱还了。欠别人的不如欠我的。” 辉子扔了一兜子钱在院子中央。孟尝他姐蹲下来一数,麻袋里几十捆人民币,正好能还孟尝欠下的几十万。
孟尝在家蹲了半年才稍微缓过劲,然后就是辉子拉他一起开了现在这家冰煮羊火锅店,让孟尝当二老板。人只要有事忙就会往前走,这是辉子的解决办法。
自此之后,孟尝只要喝多了一直挂嘴边上的话就是:“辉子,我欠你的钱一定会还清的。欠你的人情还不清,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牛做马,给你卖命。我对别人的圆滑,永远不会用在你这里。”
辉子听完就说了俩字:“滚蛋。”
*
这边辉子去卫生间洗个手的功夫,出来就看见孟尝夹着冰块往威士忌里加。孟尝瘫在沙发上,裤腰带也松开了,拿起杯子一仰脖,结果喝了口空气。
杯子被辉子拿走了。
辉子站着直接一口干,干完说了句:“今晚您就省省吧,脑袋上都打补丁了还他妈喝。”
孟尝头仰着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吊灯,看了半天手指着那灯泡:“你把灯关了,这光照的我眼晕。我不会是脑震荡了吧。”
辉子走去把灯关了。
空旷的客厅内此时一片漆黑,屋内的黑和屋外的黑融为一体。俩光膀子的老爷们儿坐沙发两边。一时无话。关了灯似乎室内温度都降了一度,没那么躁了。
辉子一下下晃着杯子里的冰块儿,冰块儿是拿老冰削的,一时半会儿化不开,挤在玻璃杯里显得笨拙通透。窗外的月光打进冰块里,被室内的漆黑吸收了。
孟尝看辉子那小寸头也跟个冰块儿似的,整个人臊么搭眼,状态也不太对劲,终于挑起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揍丫么。”
辉子抬眼看他,孟尝继续说道:“这小子不懂珍惜,今儿在夜店我见着他本来没打算搭理的,他们人多,我进去转了一圈就打算出来。结果他搂着俩妞儿过来找茬儿。”
“几年前光光和他走那会儿,我一直告诉自己说,光光能幸福就成,跟谁不重要。我今天一开始怂了也是看光光面子……结果今天刘唐那个逼崽子和我说,他和光光结婚没一年就离了,光光还流产过两次。丫说的大言不惭,离婚原因是光光不同意他在外面嫖。当时我一拳头就上去了……”
老孟开始骂骂咧咧,辉子不知道说什么,孟尝说,他就听着,只是孟尝说到他那青梅光光时,辉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到了小七。
辉子知道孟尝一直忘不了光光,他之前还不理解,觉得一女的绝情成这样,要搁他早就扇自己俩巴掌骂自己贱了。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爱情,就不懂爱情中的人可以有多当局者迷。
他身边俩哥们儿:一个孟尝,未婚妻跟人家跑了还默默祝福;一个康远,和女朋友冷战快一年,这一年中康远每周都去他对象家门口盘桓,就等着偶遇然后复合。
辉子之前还觉得,孟尝和康远都这么痴情,是因为他俩都是和女朋友青梅竹马,认识时间长自然放不下。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爱情和时间长短关系不大,只要遇到那个命里克你的人,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一个眼神你就跪下求饶。
他和小七总共认识不到两周,已经领教到了姑奶奶的威力,人家收放自如,自己要死不活。男女情爱里,势均力敌的少,大多是像他们这样,一方轻易脱身,一方早已深陷泥潭。
小七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就能琢磨半天,想她是不是认真的,想她到底什么意思,想她……可偏偏爱情这么累人,他还能在其中品出甜来。
“老孟,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光姐回来找你,你会复合么?说实话。” 辉子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老孟瞥了辉子一眼,半晌没说话。
一般情况下,辉子就不追着问了,但今晚不一样,他是真想知道孟尝的答案。他和小七之间的事让他对老孟和光光的纠葛有了些代入感,所以他坚持问道:“我猜你会,对么?”
孟尝思忖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说不好,可能不会……应该不会。”
“为什么?” 辉子有些惊讶。
“没为什么。你问我还喜欢么,我还喜欢。她是我初恋,我们15岁在一起,在一起十一年,我喜欢她远不止这个年数,就算以后我有了其他人,我可能会骗自己已经把她忘了,但说真的我觉得忘不了,不可能忘。” 孟尝捏着鼻梁中央,结果不小心碰到淤青,他嘶了一声。
“但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合适最重要。我今年也三十了,经不起折腾了。心里有疙瘩还要在一起,那是小年轻会做的事。我这年纪还去做,就是自讨苦吃。”
看着辉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孟尝突然笑了:“怎么?你那个小七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辉子弓着背看地毯,刚刚那酒喝猛了,劲儿有点上来。
他想起那天小七在他家,就坐在这个位置,脚悬在半空,一下下蹭这个地毯的绒,这画面他一直记得,那双莹白的脚一晃一晃的,就像微风吹过银杏儿叶。
辉子没打算和孟尝说小七和他提分手这事。他觉得这事挺私密的,说是占有欲也好,说是护犊子也罢,自己和姑娘间的恋爱细节没必要给别人讲,尤其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辉子摇摇头:“没怎么,挺好的。”
孟尝在脑子里过了下小七这个人给他的印象,确实靓,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但他觉得这女的辉子搞不定。一眼分胜负,辉子必输。于是他斟酌了下决定开门见山:“辉子,我跟你就不来虚的了。实话和你说,我觉得那个小七,不适合你。”
“你一帆风顺惯了,有钱有闲,还有你老舅给你保驾护航,有些时候可能思想上比较天真,你是漂浮在世间疾苦上方的幸运儿,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心态。小七这姑娘,我不是说她坏话啊,但她一看阅历就比你丰富许多,你俩不是一个level的。”
“同类的人总能一眼认出同类人。就比如我,就见小七一次我就看出来了,这女的吃过的苦不一定比我少,别看她还年轻。”
“你说她甜?我不觉得,我觉得她笑都是苦的。你看她上次来咱们店吃饭,一共100多,你说给她免单,她直接打给你两百。你觉得她这是不爱占便宜么?我告诉你,不是。一般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是多少钱就打多少钱,当时她二话不说给你打两百,是因为她特别怕被人看扁了。我真不是骗你,因为我也这样。”
孟尝说到那两百块钱红包,辉子本来想说后来他没收,红包就退回去了,小七也没急赤白脸地非要给他。辉子张张嘴,没说出话,孟尝还以为他不服气,于是更苦口婆心道:
“我们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心里有根红线。拿我来说,过了我心里红线的就我姐,还有你,康远都差点意思,毕竟交情没那么深。你们在我的红线内,所以我对你们毫无保留,你们知道我所有不堪,我也不怕给你们展示出来;但其余人,不好意思,我可以做到翻脸不认人,我必须藏着掖着,我必须端着我这个劲儿,我必须是个爷。”
“所以我问你,你觉得你对小七是特殊的存在吗?” 孟尝这句话问出来,辉子捏紧了玻璃杯。孟尝看到了,但他继续说:“我觉得不然。你和她几面之缘,她对你不可能有我对你坦诚。说句难听的,你就是她红线外的人……我话说到这份儿上,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俩谈恋爱,人家说的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你都……”
孟尝话说一半,辉子把手里玻璃杯往茶几上“啪”地一放,那冰块儿跳了一下,生生打断了孟尝接下去的话。
辉子起身往卧室内走,留给孟尝一个山一般的背影:“你今儿就在沙发上凑活一晚吧,顶着一脸伤大晚上回去你姐又该骂你。明儿你开我车回家,你的老爷车先借我开一段时间。”
他也没解释为什么还继续开孟尝的车,顿了顿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孟尝知道辉子不愿意听那些话,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摇摇头,说了句:“那你给我床被子。”
辉子进卧室不久,孟尝在客厅闻到了从里面传来的烟味。
*
坐床头,辉子端着个烟灰缸抽烟。不知道是不是辉子的错觉,他总觉得枕头上还有小七的香味。说不出来什么味道,就是女孩的香气,和老爷们儿的味儿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他赶紧把烟掐了,生怕烟味侵袭了这丝丝缕缕的淡香。
孟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辉子觉得他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孟尝对男女感情是悲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是下意识把人往坏处想,觉得人家要坑他,骗他。
辉子不觉得小七是孟尝说的那种人。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觉得小七挺好的。虽然今天小七说自己得绝症他是真吓一跳,第一反应是:为了拒绝自己抬出这么个理由不至于吧。但后来一想,现实生活中谁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呢?他想不通。
不过退一万步说,如果小七真的没几个月可以活了,他还愿意和小七谈恋爱吗?
辉子用手掌盖住嘴,呼出口气闻闻,都说抽烟的人口臭,他想起晚上和小七接吻,于是他闻了闻自己呼出的气,嗯,还成,挺清新的。
唉。
不过孟尝有一点说对了。辉子自问不是孟尝说的那么天真,他早就发现自己是付出型人格。他在付出中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辉子父母去世早,但在老舅和舅妈那里他得到了父爱和母爱。家境又好,从小过得一帆风顺。有时候就是太顺了,他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种割裂感源自于老舅的教育。一般像他这种家境的,父母不是给送国际部,要么就是早早送出国,学习和玩的圈子都是富二代。但老舅不是,老舅就让他上普高,完后踏踏实实高考,没有硬把他往富二代那个圈子里扔。
辉子周围接触的同学,毕业后大部分成了社畜。有次辉子去同学家,发现一家四世同堂挤在一个五十平的老公房里。辉子的同学圈子里发愁的事,譬如找工作,买车摇号,还房贷,娶媳妇儿攒彩礼……对于辉子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于是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初中,高中,后来上了大学,之后进了社会,他永远是同学圈子里最热心肠的人。逢年过节他是去看老师最勤的,还给母校捐了栋图书馆。班主任的小孩儿小升初,是他给交的择校费。
孟尝只看到了他出钱出力就说他人傻钱多,实际不然。辉子知道自己灵魂某处是空落落的,是割裂的,于是他开始从付出中找到满足感。所以他也不算完全的无私大方,只能说各取所需。人都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一开始辉子扪心自问,对小七是保护欲多,还是喜欢多?他也说不好。但后来他换了个思路,如果那天求他帮忙的不是小七而是其他姑娘,他也会一见钟情吗?答案是否。想明白这点,辉子就舒坦了。他的喜欢是清白的。
*
这夜辉子睡得极不安稳。他窗户是隔音的,但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听到了车声,风声,和树叶声……种种声音再配上光怪陆离的梦境,他梦到了小卖部老板的女儿,梦到了未曾谋面的北斗,梦到了小七。
窗外的风吹树叶声把他带回了初三那年的夏天。他为了攒水浒英雄卡几乎天天去买干脆面。然后在货架前徘徊时还会偷偷看那姑娘的背影。梦里的小卖部灯光昏暗,那个雪白的后脖颈却亮的吓人。那姑娘扎着双马尾,总是背着身儿低头写作业。笔杆子一晃一晃的。
他十分确定梦里的这一天就是他拿到晁盖英雄卡的那一天,因为那天和平里大暴雨,一七一中学前面一个大水洼,他是趟着水过去的。进了小卖部,那姑娘半转过身儿给他从角落里拿出一袋干脆面,不是从货架上拿的。
拿了干脆面出来,他迫不及待打开包装袋。那包装袋破了个小口子,他带着疑惑伸手进去拿英雄卡,拿出来翻过来一看,心心念念的晁盖!
梦里他鼓起勇气奔回小卖部,挥着卡片叫那姑娘回头。女孩缓缓回过头,竟然是小七那张脸,小七带着酒窝浅浅地笑着,然后说了句北斗说过的话:生活从今天开始会越来越好。
*
辉子醒来时是早上八点。手机就在枕头旁,他拿起来看了看,除了推送的早间新闻,微信没动静。
孟尝早就走了,辉子看了眼门口几把车钥匙,孟尝开了辆x6走,辉子还挺惊讶的,以为孟尝会挑一辆小跑,但后来转念一想,噢,估计今天要去进货。
刘唐那事之后孟尝确实像变了个人。不过这种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的变化。
辉子也没给孟尝去电话,俩大男人,很多事尽在不言中。昨天孟尝说的那些,辉子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而且孟尝在夜店没少喝估计,所以自当是酒醉胡话,酒醒后该干嘛干嘛。
这一天实际上有很多事要做。孟尝之前和辉子说,考虑火锅店开分店。辉子对做生意野心不大,但既然做了,能做的更好那自然是好的,所以他最近几天要跑跑分店选址。除此之外,老舅那边也一周没去了,他得抽工夫去看一眼。然后七七八八的还有初中班主任找他帮忙,一个重庆的大学同学这几天来北京出差……
在心里罗列了一下要办的事宜,辉子无法忽略那个在脑海里加红加粗的待办:去找小七。
昨晚小七回家也没给他发微信说到家了,他本想借着这个由头给她打个电话,但后来一想,小七说他想好再找她,他要是现在打电话给小七,那正事就得在电话里说,他不愿意。正事得当面说才行。
*
辉子上中学是在和平里那边的一七一,一个区重点,那一片儿里算是好学校了。那时候他和老舅舅妈住那边的一处复式,后来他考上大学,老舅就搬回了什刹海。
他进四合院时,老舅正在院子中央拿着身段唱京剧。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好!” 辉子闭眼吹,捧臭脚。
老舅回身看他,脸抹擦下来,装作没看见这个大活人似的,还抻头往辉子身后看:“没带媳妇儿来就别进门。”
辉子没理他这茬儿,直接进屋把两条烟放桌上,然后倒了杯白开水喝。老舅跟进来:“谈了朋友还瞒着家里,要不是孟尝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刚谈几天啊就领回家给您过目,您也不怕吓着人家姑娘。” 辉子指指老舅一身装扮。前几年找大师,除了买了个翡翠弥勒,老舅还踅么上人家那身穿搭了。自此之后,老舅改穿中山装加布鞋,戴一副圆墨镜,辉子说看着像□□打手。
“放屁!” 老舅一掌拍在辉子后背,“我这大红包都备好了,攥手里好几天,等来等去没等着你领人回家。”
“我听听,小老头儿准备多少钱啊?不如您给我得了,我帮您转交。” 辉子一摊手。
“得了吧你,瞅你内德行,我这红包可不一般,得见到人才决定给哪个。” 老舅坐下喝了口茶。
辉子一听,“您这见人还分三六九等呢?”
“不是三六九等,说话那么难听呢。” 老舅食指敲敲桌面:“你喜欢的,我不干涉。但长辈看你们晚辈那些事,一般都能看出门道来。有的一看,以后肯定有结果;有的看了,觉得可能性不大。”
“有结果的您给多,没结果的您给少,真行。得了,我还有事儿不跟您这儿待了。” 辉子说着便起身要走。
老舅走到门口送他,嘿嘿乐道:“你小子还真说错了,一看就没结果的,我就包个大的;有结果的,我反而包个小一点儿的,因为以后可以慢慢给,不在这一时半刻。”
辉子顿住脚,回身儿看老舅,目光炯炯:“那您和我舅妈处对象那会儿,您觉得有结果吗?”
老舅和舅妈当年也算是轰轰烈烈,两人八字没一撇时,舅妈作为支援医疗小队被调去宁夏固原,老舅每个月坐绿皮火车的硬座去追姑娘。
老舅也看着辉子,知道他来了气,半晌咧嘴一笑,坦诚道:“当时慌得很,心里一点底没有。干追呗,还能怎么样?”
辉子听这话也笑了。
“所以说,人和人的缘分只有老天爷知道。不试一试,就凭你们看人准,一句话就给人定了生死,这不是瞎胡闹么,又不是阎王爷。” 辉子摆摆手踏出院子:“您继续唱戏吧,我走了。”
辉子说这话是故意给老舅听的,因为他刚才听话听音,知道孟尝一定和老舅说了些什么。
“也对,年轻人还是要有血性,磨磨唧唧的不像男人,你说我这瞎操心什么呢。” 老舅补上一句:“哎你那院门别给我关,一会儿老张来找我下棋。”
“得嘞。” 辉子拿个石墩子把门挡上了。
*
雍和宫那边三个青鸟健身,辉子办了三张卡。每次进去办完卡,问前台就是一句话:“教桑巴的老师都有哪些,您把课表拿出来我瞅瞅。”
辉子一开始还担心小七连青鸟健身都是骗他的,因为走了前两个健身房,那些老师看照片都不是小七,问名字也没听说有这么个老师。直到进了第三个,前台刚把课表拿出来,辉子一眼就看到了小七的半身照。
感觉像是老早之前照的了,因为小七的头发比现在短好多,将将及肩。而且脸和身上也比现在圆呼些。
辉子看小七今天下午一点半有课,现在已经一点四十了。他指着小七的课表说:“我上这个课行吗?”
前台有些为难:“抱歉啊先生,我们课程开始后十分钟就不能再进教室了,会影响到老师和其他学员,您如果想上桑巴课的话我们今天还有其他老师的时间段……”
辉子摇头:“不用,我今天就想上这位……这位seven老师的课。”
前台有些疑惑,想了想说:“您可以后天再来,后天seven老师两堂课,您准时到教室就行。”
辉子也不说话,目不转睛看着前台小哥,把小哥看得心里发毛。
两人对峙一会儿,看他这么执着,前台败下阵来:“这样吧,您今天第一天来,也不知道课表,我在教室后门放您进去,您可一定悄么声儿的啊。”
辉子点头笑道:“那肯定的。”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健身包往肩上一抗:“男更衣室在哪里?”前台给他一指,他便迈着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