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沉默僵持起来。小七不说话,辉子也不开口,暗自较着劲。
孟尝这破车不知道多久没做过保养了,里面一股子怪味儿,像是皮座椅年代久了的味道,还混合着烟叶的焦臭味。
闻着这股怪味,辉子心情莫名烦躁。他拧了拧广播台,点歌频道传来朴树的《平凡之路》。
刚放到前奏,小七的脸往这边看了看,辉子也喜欢这首歌,但他看小七看过来,反倒是把广播关了。小七的头也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
车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路口等红灯时,绿灯亮,前面一辆小面包起步晚了,辉子使劲拍了一下喇叭。“滴——”地一声,头正靠着窗的小七身子一抖。辉子注意到了,轻咳一声,也不看小七,问了一句:“吓着了?” 小七没回答。
车开到辉子家楼下,地下停车库的门缓缓打开,卷帘门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小七突然开口说了句话。
她说话声音轻,辉子没听清,以为幻听了。等到卷帘门停住,脚下给油往车库里开时他试探地问道:“你刚说什么?”
“……” 小七没急着复述,顿了顿才说道:“我说要不我们就这样吧。”
“什么?” 辉子刚刚是真没听清,现在是听清了但以为听错了。他往小七那边瞅了一眼,小七头微微低垂着,侧颜神色恹恹,不似作假。
小七感觉到辉子在看她,于是转过头,看着辉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或许是一开始我误会了。不如趁还没陷得太深,就到此为止吧。对你我都好。”
辉子的车位在地下三层,他打着方向盘往下转,假装专心开车,半天没说出话。小七也没着急听他回答,老爷车在停车库里以15的速度往下蹭,蹭到停车位前辉子手放方向盘上12点的位置,本来想倒进的,后来觉得憋气,就停下了,看周围没车,干脆横亘在停车库的路中央。
“小七,有话好好说,别这么绝对。” 辉子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微微沙哑,他觉得自己后脑那块有一处地方在蒸腾沸啸,如果一个人的精神是有颜色的,那么他的精神现在一定是扭曲的深红色。从没有这么失控过,而且还是因为姑娘一句话。
小七声音带点哽咽,她偏过头,手背飞快地蹭了一下眼角:“我们刚认识没几天,应该感情还不深,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感情似乎不一样,是我唐突了……所以我在认真和你提分手,不是开玩笑。” 她的手本来放在膝盖上,但因为在发抖,于是她便把手塞进了膝盖缝里藏起来。
“你想要什么?说来我听听?” 辉子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小七看他一眼,只听辉子继续道:“我知道了,一夜情吗?我说想慢慢来您就不乐意了,直接提分手是吧。真够行的,快刀斩乱麻,女中豪杰啊。”
辉子此时已经在强压着脾气,想到小七表白那天的流氓行径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恨不得一步到位,幸亏自己当时把持住了,不然估计早被甩了。而且看小七当时那架势仿佛是个人都可以,火急火燎的。
他是真的气,也是真的费解。他人生前二十几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和一个人交流这么费劲过。还是说女人都是谜,这个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小七头耷拉着,轻叹口气,她今天很疲惫了,不太想说话,但是既然开启了这个话题就得有个了断。
“辉子,我以为这是个你情我愿的游戏,我说了我的规则,你当时答应了,我以为你是个玩得起的人。” 小七身子前倾,车里太闷了,试图去按车窗按钮,辉子以为她要下车,直接就把车门锁了,‘咔哒’一声,小七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辉子。
“所以这是个游戏。” 辉子带着情绪重重地点着头,一腔闷气转化成一声轻笑。这个措辞真的伤害到他了,他觉得自己认真的样子像个傻叉儿,他复述着:“所以这是个游戏……”
他本来目视前方,此时转过头,看见小七坐得离他远远的,安全带给她锁骨处勒出一道红印。这种明明主动权在她手里,但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莫名蹿他的火。辉子左手解了安全带,右手支在小七腿边,整个人越过中控台欺了上来。
孟尝这车是老版商务车型,本身空间挺大,但辉子身高背阔的,半拉身子都挤到了副驾处,小七被挤在玻璃和座椅之间的三角地带。
小七依然低着头,辉子用额头抵住她额头,愣是用这个劲道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姑娘不想看他,他直接去找她的眼睛。她低垂眼眸,他的脸也凑得更低。
两人的唇片挨得极近。辉子能闻到小七的香气,小七能听到辉子**的喘息。辉子的右手放在小七的大腿外侧,拇指此时一下下**着她的肌肤。蹭得小七一阵战栗。
“辉子……你别这样……” 小七用一只手去握他的拇指,另一只手去抵他胸膛。男人的胸膛像个铁板一样,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辉子反手便扣住了她的两只手:“别哪样?你不是说玩儿么?只许你玩,不许我玩?”
小七刚刚说话时,嘴唇就在辉子唇角一开一合,脸上的绒毛蹭得辉子痒。
辉子轻轻别过脸就咬住了她的下唇。小七的身子轻轻抽了一下,没反抗,辉子顺势堵住她的嘴,把她一声轻呼也堵住了。
辉子没主动吻过姑娘,上次小七主动那次不算数。他觉得那次自己只是亲吻了北京的雨,亲的不是小七。
这次他明显感到了不一样,他亲的是小七。
因为他感到了**,**,清甜,还有**。男人的**主导了他的大脑,他本欲想让******放纵一下,没成想在小七的唇瓣的轮廓上厮磨起来,除了一开始***的**,后面都是温柔的**,还带着一丁点祈求的意味。祈求小七能给他一点提示,告诉他她的真实想法。
小七的气声就在辉子耳畔。这种声音真是让人忍受不了,辉子觉得腰那一块都在跟着小七的喘息声共振。
“这种吻你喜欢吗?” 辉子问了句。小七含混不清地哼唧了两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辉子只当她是喜欢的,于是他接着说:“那我就不跟你道歉了,既然你喜欢。”
他离开时,小七还闭着眼睛,辉子的嘴悬在上方,离开前没忍住还亲了一下她的眼睛。
小七再睁开眼时,双眼雾蒙蒙的,眼尾潮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眼神刺了辉子心脏一下,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人也清醒了几分,他别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
车内空气几乎凝滞了。小七的香气还盘绕在他鼻尖。愤怒、心软、酸楚、疑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塌糊涂。
他本想说今天就算了,带姑娘回家,继续刚才的糊涂欢乐事,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用负什么责任,走到哪儿算哪儿,但理智又告诉辉子刚才两人的争执必须有个结果,老舅说了:男人要管好自己的上下二巴。刚刚上巴已然失守,亲了人家,还吵了架,如今下面这个巴要即使打住。
“是游戏的话,那你玩的开心么?” 辉子哑声开口,从刚才那个吻里抽离出来了一点冷淡情绪,他觉得自己做得很棒,就这样保持冷淡,加油啊辉子。
小七有些讶异地看着辉子,不知为何男人态度转变如此快,她伸手压了压眉尾,那块一直在跳。她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也恢复了一点镇定:“抱歉啊,游戏只是个比喻。我不是想玩你,当初选择你,也是想找一个自己有好感的人……”
小七话说到一半,这时一道车灯从后面打过来,停车场又有车开进来了。辉子看后镜那辆Toyota往这条道走,于是他手放在倒车档上踩了脚油门。小七静静看他停车,方向盘往右打,车身笔直地停进了车位,停好后那辆Toyota开过去,司机还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暧昧,以为车里那两人在做什么情趣勾当。
这边辉子车没熄火,他酝酿了一下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感到欣慰的时候,但小七刚刚说“找个有好感的”这句话莫名平息了一点他的怒火。自己真是他妈的好哄。
“你让我理一下,你想找个有好感的,就谈三个月,从六月到八月,谈一个夏天。” 辉子手冲上,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比了个三,剩下两个指头还扒在方向盘上:“咱们是有年龄代沟了么,我怎么听不懂,这是什么最近时兴的恋爱方式?速食爱情也不带这么速的吧。你给我解释解释,帮助我消化一下。”
小七定定地看着辉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辉子这语气很微妙,既带着气,又有点贫,摇摆在愤怒的一根线上,就凭她一句话,要么浇熄这怒火,要么让他的怒火烧得更旺。浇熄这怒火很简单,只需要让步妥协就好,但她不愿意。
思忖几番后,小七决定让这怒火更旺,干脆烧掉那根线,两人说拜拜。但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狡猾透顶,因为她知道让这怒火烧得更旺会有什么后果,而这后果和刚刚那个吻一样,都是她喜闻乐见的放纵。她带着隐隐的期待。
正当她要开口,辉子手机响了,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瞥了眼,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于是毫不犹豫给按掉,他看小七要说话,摆了摆手让她继续。
小七本来想好要说的凌厉话,因为这一打岔就平白心虚起来,她动动唇气势弱了下去:“你考虑考虑吧,原因其实我之前说了,但你当时没信。这事儿行就行,不行就算,总之我真没打算玩弄你的。”
辉子没听懂。原因说了,但他当时没信——就这句话没懂,什么原因?他怎么不记得了?
他在大脑里仔细搜索了一下和小七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对话,他这人的记忆是画面式的,所以要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过。
小七说,我得了绝症了,马上要死了,所以找个帅哥爽爽。画面过到这一张时被飞快掠过了,过了一秒他又返回来,有些不敢相信。
“你得绝症了?马上要死了?是这个理由吗?” 辉子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之前看网上有花式拒绝人的帖子,里面什么理由都有,其中就有一条:说你快死了。他当时还和孟尝笑了半天网友傻逼。没想到这冷笑话这么快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为什么啊?
小七看他不相信,有些无奈。辉子很明显不相信,她也没办法立马证明给他看。
辉子侧头看着小七,他是真没信。但内心又挺慨叹,这姑娘看着娇娇弱弱,实际倔得要死。不想说的就真不说,不想妥协的就真不妥协,偏偏他还觉得有几分趣味,那点好奇心和征服欲真就被调动了起来。真行。
想到这里,辉子有种无力感。和小七的这段短暂相遇相识,他已经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了。这姑娘像个美丽的谜团,偏偏自己是只猫,非要玩这谜团。谈个恋爱真几把烦,也是真几把上头。累心,累身,还不由自主的乐在其中。
两人又是半晌没说话,小七在车里闷得不行,拉拉门冲他说:“信不信由你,把门开开,我今天回我自己家。”
此时辉子只想抽烟,他沉默着把门锁打开,看小七下了车,脑子此时是木的,腿也是木的,眼睁睁看这女孩把帆布包轻轻甩在肩膀上去坐电梯,他也没拦着。
小七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拉开辉子那边的门,“我确认下,我们这是正式分手了是吧?”
辉子先是愣了一下,喉头动了动,“没有啊。”
小七也愣住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小七的手就搭在车窗的边角上,辉子心思一动去摸了摸她的手背,小七往回抽,手就被辉子彻底握在手里。
“刚刚说了理由,你不信。不信又不分,是什么意思?” 小七因为站着,所以低头看辉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场。
辉子沉默了几秒:“你让我缓缓,给我点时间琢磨琢磨这事儿。”
男人没了刚刚接吻时的侵略性,此时有点怅然若失的劲儿,小七心里软了下,她的手由辉子握着抽不回来:“那你好好想想吧,行不行给我一个准话,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毕竟我时间比较宝贵,你这里不行,我好再找别人试试……”
她说后半句时,辉子的手明显攥紧,随后又放开。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说完就后悔了,没必要。
小七走后,辉子把车熄了火,车门敞着,坐在孟尝这臭了吧唧的车里发呆。现在小姑娘头都这么铁的么,说话虚虚实实,态度坚若磐石。
兜里电话又响了,他有些不耐地拿出来看,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康远”。
电话接起来,那边康远没等他一句“喂”直接就开口说话,简明扼要:“刚医院打你电话你怎么给挂了,老孟在酒吧跟人干架脑袋被人用酒瓶子砸了,现人在朝阳医院,赶紧来。”
*
朝阳医院就在辉子家对街,他从地下停车库上来直接过马路奔急诊部。
急诊部停着几张移动床,床上病人都忒吓人,有人满脑袋血,辉子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仔细打量那个满头满脸血的人,一看,一个大妈。
这时康远电话又打进来:“走廊尽头,往里走。”
见到孟尝时,辉子差点骂人。
孟尝额头上贴着4*4厘米的小纱布,膝盖并拢坐在走廊椅子上。康远一身黑衣,揣着兜坐孟尝旁边。
辉子手里拿着手机走到哥俩儿面前:“康子电话里说那么邪乎,我他妈以为你被人开瓢了,刚进来门口有个大妈满脸血,我差点跪那儿。”
他边说边细细打量孟尝,除了额头上那处纱布,鼻梁上还有血痕,脸颊也是青的,但都不是严重外伤。
孟尝抬了抬眼:“康子说的没错,是被酒瓶砸了,但我躲了一下,没砸狠。刚处理好伤口,缝了三针。人护士说再往下估计就他妈瞎了。”
辉子伸出手在孟尝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孟尝把他的手指撅下去:“是差点,不是真瞎。对了,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还给按了,当时干嘛呢你?办好事呢?打康子电话人家立马就跨了半个北京城过来了,你真让我寒心,见色忘友。”
“别他妈废话。” 辉子不愿意提刚刚的事,回归主题:“对了,怎么回事啊?去夜店怎么还被揍了,你耍流氓来着啊?”
说到夜店的事孟尝不言声了,康远站起来让辉子坐下,辉子没坐,两人就都继续站着了,围着孟尝。
“问你话呢。” 辉子踹了一脚孟尝。
康远开口:“说是遇到刘唐了。”
辉子在脑海里搜索了下这个名字,反应过来:“你发小儿,骗你老婆骗你钱那个?”
孟尝点点头,伸手按了按那个纱布,手被辉子打了下来:“别瞎摸,人医生给你弄好了你别摸感染了。”
“刘唐这丫我见一次揍一次。” 孟尝咬着后槽牙说道。
听这话,辉子和康远对视一眼,两人想说到头来被揍的是你,但俩人都没说出口。
“成了,辉子哥你来了我就走了,孟哥就交你了。” 康远拎起书包往肩上一扛,正值期末,人还在图书馆呢一个电话给叫了过来,现在他要赶回学校,第二天一大早有考试。
辉子掏了掏兜,本来想把车钥匙给康远让他开车回学校,结果一掏兜发现是孟尝那个破车,于是他伸手管孟尝要车钥匙:“你开走那辆给康子用。”
孟尝又沉默了,康远笑笑,拍拍孟尝的肩膀,头转过去跟辉子说:“真不用,我先走了啊,过了这段时间来火锅店找你。”
康远走后,孟尝掏兜拿出车钥匙,缓缓塞到辉子手里:“和你说个事……”
辉子看他那心虚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说。”
“那个什么……”孟尝结巴了一下:“他们那帮人不光砸了我脑袋,还砸了你的车……他们以为是我的车……”
“……” 辉子觉得太阳穴在突突,但他不是心疼那个车:“车是小事,人没事就好、这帮人要上天啊?报警没有?”
“因为是我先动的手,所以没敢报警。” 孟尝扶住额头,下一秒后衣领子就被辉子拎起:“先跟我回家,医院这消毒水味比你那破车的味儿还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