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毕业于MIT,WIDER网的创始人之一是从那儿毕业的,每次全球晚会,MIT都能收到好几张邀请函。解忧虽然在外并不说自己是褚家的养子,但在那个阶层里,谁都清楚对方的底细,大概也是因此,即便解忧和大部分人交往较少,他们对他还算尊重。
而和他称得上朋友的,都是些很不靠谱的天才。有一年褚扶光跟着褚母到美国参加一次艺术展,被褚母赶来见解忧,解忧正和他的天才朋友们在一起。
褚扶光彬彬有礼又长得极为好看,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原本这些天才们也只是客气,但自打褚扶光和解忧出于礼貌,用英语谈起了有关LANE新发布的人工智能——
他们越听越兴奋,几乎都要不顾褚扶光才十八的年纪,要她的联系方式了。
这次全球晚会的邀请函,一份给的是解忧,其中还有两份,给是不靠谱、又异常出挑的天才团伙中的成员。
褚家有三架私人飞机,褚扶光一定要求那架装载了无人驾驶系统的国产“听风100”,“听风100”机身小,但胜在是最新产品,褚扶光喜欢它卓越的适配性。
到了上飞机的时候——只解忧和褚扶光两个。
解忧,没有女友,他妹妹解愁去那儿也不合适。
褚扶光,单身二十一年,也没有助理,问“沙盒实验室”里有没有想去的,他们都骂她资本家——“MG多维游戏制作平台”的模型够他们完善好一阵子了,《流霞》的制作又吃得紧,哪里来的时间。
目的地是东太平洋的一座人造岛,名义上属于美国的地界。从北京到那儿,以“听风100”那有些逊色的航速,得飞上整整12个小时。
如果梅红月在场,她绝对不会像褚父褚母、解愁一样满脸笑意的挥手,也绝对不会对解忧说,要好好照顾褚扶光——毕竟在“北极星派”看来,解忧是个狼子野心,来分他们的小公主家产的人,似乎还有霸占小公主的心思。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倒是真的。
进入机舱后,褚扶光语音开启了自动飞行模式,解忧在椅上坐下,看到柜上那本云丹歌作品的《浮屠》,便抽出来看,里面还夹着褚扶光的书签——书签是解愁常送她的礼物,他也有些印象。
褚扶光解下脚上的平跟鞋,把自己窝在沙发里,拿出平板,随意地翻阅着新闻,又过一会儿,她运作起“摇光”的自然对话模块,开始指挥“摇光”向无人驾驶系统的初等AI发问。
“阿褚,你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解忧看她随时随地投入工作的样子,不免放下手中的书,无奈一笑。
“没了‘摇光’,褚氏的全球排行估计得掉一掉了。”褚扶光放下了笔,看了一眼自己写下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桌上,“但想要赋予这些人工智能个性,或许确实是很难的事。”
“少董,我没有个性吗?”“摇光”电子拟合出的独特女声从平板传出。
解忧诧异地望向褚扶光平静的容色——现在最顶级的人工智也能没有自主提问的能力。
但褚扶光却很平静地回答了“摇光”:“你是独一无二的。”
“摇光”像人一样地停顿了片刻,回答:“少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褚扶光解释。
“我不明白。”“摇光”回复,“是否具有个性和是否独一无二并不具有直接逻辑关系。”
“摇光,关闭自然对话,关闭收音。”
其后“摇光”不再出声。
“阿褚?”解忧面上显得分外严肃。
“我不断提升‘摇光’,甚至用了不太合适的手段,它便到了这种水平。不过还不需要到请示上层的地步,‘摇光’已经无法再进步了。”
解忧却不能放心,近年来,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不断提升,还差一点就要触摸到那块天花板,褚扶光一直不停地给“摇光”搭梯子,看样子它已经踏上了梯子,十分可能成为第一个冲破天花板的AI。
但在“摇光”的事上,他从没有插手过褚扶光,他不知该不该开口。
“我替换了‘摇光’的自然演化程序。”褚扶光顿了顿,“换句话说,我扼杀了‘摇光’。”
解忧沉默许久,对上褚扶光沉静的眼神。
这种沉静是冷淡的,几近冷酷,它在他的少年时期,曾在他的心脏上划下无法磨灭的痕迹,那痕迹是嫉恨、惊叹、困惑、渴望……以至于在他们都长大后,他发觉自己爱上这沉静的拥有者。
但爱是一种极为奇异的东西,能让他能在极细微处,看到她冰雕般的心上的裂纹。
解忧试图劝慰她,但他希望了解事情的经过,于是他道:“你让人工智能有了思想,这是能拿图灵奖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的未来是联合国操心的事,你只是写出了E=mc??。”
褚扶光摇头,双目微敛,握在平板上的手指关节泛白。
“‘AI’的思想,不像质能等效定律,是现在的人类无法看到的真理,至少我无法看到。”
褚扶光的表述对解忧而言十分明白——她无法解析“摇光”。
而他有些木然——“摇光”的原身是褚氏“星河”的017号试验品,褚扶光不遗余力地修改它,使之成为强大的“摇光”,并把它带回“星河”,最受她青睐,是“星河”上下的AI首席。
在发觉可能的危险后,她杀了它,第一时间地、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处理了整件事。
他甚至毫不知情。
她成为褚氏继承人,确实是实至名归。
但解忧还是想,保护人类的责任、众生平等的道德之间,还是会在她的思想里不停纠缠,让她无法释怀,若非独自承受给她的压力太大,她也不会主动向他说这件事。
而她愿意和他分享,让他感觉到,她是信任他的、需要他的,这给他带来一种满足感。
他有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嗓音也变得更为低沉:“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的。”
褚扶光侧首看向解忧,透过那双隽秀的双眼,她好像看到了很多,有自己、也有解忧。
解忧能够理解她,这放在别人身上很难发生,但可能只是因为,她和解忧相像的地方有很多,解忧又很聪明,对他而言,理解她并不困难。
命运往往沉重的,它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就妄自地给予。但活得日子久了,你反而会感恩它的给予,因为给予总好过掠夺。
但谁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褚扶光只要自己想要的,而其他的东西,再美好、诱人,她也不会去试一试。
这就是褚扶光。
她语气平稳地对解忧说:“等龙科长忙完这一阵,我会把‘摇光’过去的数据记录发给他。”
此后寂静相对,让他们之间产生一些不寻常的气氛。
褚扶光侧开眼睛,决定告诉他一个重要的消息:“你妹妹好像最近在和一个厨师约会。”
解忧不由得蹙眉:“厨师?”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是个女厨师。”褚扶光滑动着平板,解忧就势起身,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看到了她转过来的屏幕。
这是一份网络上的人物介绍,属于一个年轻的、名字奇怪的女人。
“尤五味,中式烹调师,毕业于广州大学——师承深圳峰会厨师长李景,擅长粤菜、淮扬菜——现在在北京‘三春府’酒店做主厨。”
褚扶光简单地说了一下,收回了平板,她抬眼看向解忧,他虽然面上还镇静,但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起拇指关节。
她撑起头,道:“解忧,看来你不知道你妹妹是双性恋。”
“我当然不知道。妹妹她过去交的都是男朋友。”
“她和这个尤主厨的事,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褚扶光眼中萦绕起担忧,“我想,还是先跟你说一声。你打算怎么办?随她去?”
解忧勉强在混乱中清出一条明线来,答道:“看她想怎么做吧。”
“毕竟你总不可能限制你妹妹的恋爱自由。”褚扶光接道。
“……她也是不是什么继承人,和谁交往、是否结婚,也无关紧要,她高兴就好。”
褚扶光颔首,过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道:“那我是继承人,所以我必须是异性恋,必须结婚?”
解忧看着她思索的神情,一时失言:“你更喜欢女性?”
“好像……不是。”褚扶光看向窗外的云层,“可是……对一个人产生爱情,我想这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至于婚姻、后代,我不喜欢,这是一种既定的规则,而我喜欢创造。”
解忧注视着她,心中道:而她一旦选定一条道路,一定会坚持到底。
现在他不仅害怕她对其他人产生感情,也害怕她永远忽视人类的亲密本能,永远对“终身伴侣”这个概念不顾一屑。
这时,褚扶光转过头,问他:“解忧,你对一个人产生过爱情吗?”
她双眼中的神采,怀疑的,思索的,如此认真,又如此傲慢。
解忧心底突然升起一种激烈的恶意——
污染她,束缚她,用肮脏的**肢解她的身体、思想,让她被爱情支配。
这样她便再也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样她就会说……
“解忧,我知道你爱我,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