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9章 09

商时序带着那杯酸奶和快要睡着的简飏回了家。

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在知道没有酒店以后甩开这个麻烦。

比如当场把简飏摇醒，然后问清楚他在布尔津到底有没有朋友，又或者是找就近的洗浴按摩中心问问能不能留他一晚。

援疆小区的老房子对他来说是相对私人的领地，也是留下父母生活痕迹最多的地方。他没有朋友，从前来过这里的只有艾依拉一家和仲思羽。

他不希望完全陌生的人踏进他的安全区，这会让他感到失衡，感到冒犯和不适。

然而简飏就站在身后举着酸奶傻乎乎地边笑边说困。

凭心而论他是个长相偏冷的人。

眉眼深邃，鼻高唇薄，面无表情的时候会显得严肃，有种生人勿进的凶感。

但这张脸笑起来时又很矛盾。

眼睛弯成桥，长睫下是一层喝酒喝出来的粉，皮肤不是户外运动员常见的小麦色，而是冷白的。

这颜色衬得那层飞粉更加明显，像春日里刚刚发芽的桃瓣也像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

和在布尔津桥下一样，商时序心软了，他做不到放着简飏不管。

入户门口的红棕色的柜台上放着两个漆木牌位。牌位前则是一只插着线香的黄铜香坛和一碟水果，香已经燃尽了。

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托盘里问身后好奇打量的人，“要洗澡吗？”

简飏点了点头，含含糊糊道，“身上有味道。”

他不爱闻酒味儿，也不爱闻油烟味儿，此刻身上两种味都有，混杂一起让他不舒服。

商时序只好回自己卧室找了一套宽松衣服和一次性内裤出来，正好看见简飏站在柜子前盯着牌位看。

他看得认真，似乎在辨认上面商春来和何苏的名字。

“左手边是浴室厕所，东西你随便用。”

商时序没有打断他的观察，而是把东西交给他，指了指自己的卧室，“今晚你睡这间。”

六十平的屋子只有两室一卫，以前他爸妈住在宽敞的主卧，他就住在旁边带书房的小房间。后来人没了，他一如既往地打扫收拾，却没搬过去。

他不想别人碰到父母的床，干脆让简飏去睡自己的卧室。

好在简飏酒品很好，他很安静地拿着东西进了浴室，过了会儿冒着一身热气走出来，对着正在铺床的商时序道，“谢谢。”

然后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倒在了眼前的小床上。

简飏做了个梦。

他睡眠其实不错，很少做梦，上一次做梦是刚到简剑鸣那儿连吃三天鸡汤挂面导致消化不良睡不好觉。而最近一次频繁体验梦境是从阿斯本回国宣布退役的一个月。

那时候他总梦到自己在Xgames的赛场上，在U池上空腾空，然后动作失误狠狠撞摔在坚硬的雪地里。

梦里骨骼碎裂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欢呼都清晰异常，他能感觉到那股钻心的疼和骤然涌起的巨大恐慌。

他喘着粗气，拼着命想爬去终点，浑身却跟卸了筋一样使不上力气。

红蓝色的比分屏幕悬在空中，上面的选手排名在眼前变成错综的乱码。终点的覃楠和以往每一场比赛一样，正在仰首等待他的最终成绩。

他用尽力气想爬过去告诉覃楠自己很疼，却看见前方的覃楠突然转过脸，用一种极尽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一贯温柔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你失败了。”

每到这时简飏就会惊醒，然后发现梦里的疼痛是来自早就伤痕累累的身心。

这次不同，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凉的雪原里，眼前是一只巨大潦草的雪人。

雪人没有五官，他却能感觉它在和自己对视，片刻后雪人朝他伸出手，牵着他往某处走去。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雪人没有脚，在梦里它却真的“走”了起来，而且走很得很快，直到拉着他停在一截火车车厢前。

雪人打开了绿皮铁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

这感觉让他觉得奇异而放松，就像是在室内泡着热水澡看玻璃外狂风暴雪一样舒适。

他在梦里很高兴，正想谢谢雪人，就在清晨六点半时惊醒了。

阿勒泰地区的日出日落都晚，他看不见阳光，只能看见玻璃格窗外雾蓝色的天和路灯下飘飘扬扬的雪花。

梦里的檀香味来自他枕的枕头，盖在身上的被子温暖干燥。目光所及处是一只掉了漆的老式床头柜，上头开着盏机器猫的小夜灯。

光源柔和，正好够他看清周围的环境又不至于太亮晃到眼睛。

简飏愣了片刻，思绪在暖烘烘的环境里逐渐回笼，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很久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了。

他出生的时候简华州的外贸生意已经做的很大，所以从小他就和父母住在辽宁市区的别墅里。后来他十四岁一意孤行去北京发展，简华州和张俐先是反对他走职业，后来拗不过，又怕他住不惯集体宿舍，早早给他在万隆和北体南路买了通透的平层。

只有六七岁他放寒暑假去简剑鸣身边的时候，在西北的空军大院见过这种陈旧而温馨的装潢。不过他也没住上多久，因为简剑鸣很快退役到乌鲁木齐定居养老，他也没再回去过。

简飏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有些茫然。

昨夜只是头晕不是失忆，他记得自己怎么走到布尔津大桥下堆了个丑雪人，接着逗弄商时序，让人家深夜赶过来看他犯傻，又怎么缠着人家请吃饭带他找地方睡觉的。

他如果完全清醒，宁可去韩程家打地铺或者加钱包车回将军山都不会麻烦刚认识的人。然而昨晚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跟着人家回家。

商时序这都没把他丢出去已经是十分好脾气有涵养了。

简飏叹了一口气，觉得丢人。

他的手机被商时序放在枕头侧充电，屋里暖气很足，所以这回电量建康，屏幕闪着蓝荧荧的光。

天还很早，商时序应该没起，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简飏的生物钟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他在朦胧中随意地扫了一眼床边的其他东西。

主人的生活似乎很简单。不大的书桌上堆着两排书，粗略看过去有推理小说和一些铁道专业书籍，右边放着个笔筒和一盆绿植，床头柜侧边竖着个白色的置物架，用来存放药和杂物。

他扫过那些药，视线却突然撞到一个东西，有些尴尬地别过了眼。

简飏不是变态，他无意窥探别人**。只是在看见药物的瞬间想到了商时序在雪山故意摔伤自己的一幕，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

他的脸上满是细小伤痕，平静的皮囊下暗流汹涌，眼底阴沉绝望。

简飏当时就觉得商时序的心理应该出现了问题，至少在将军山的时候他十分压抑。

他是想从那些药里看出端倪，结果刚扫过去就发现了一盒拆了封的避孕套。

小羊：你说清楚这什么！！（土拨鼠尖叫）

秋秋：嗯，我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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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