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56章 56

六院的门诊人群乌泱泱的，精神疾病中心尤为拥挤。

简飏带着他到花园北路51号的时候赵德礼已经等在了楼下。

他是个精神奕奕的老人，头发花白眉目和蔼，见到简飏后往这边招了招手。

心理科的设立在近十几年才得以完善，顶尖专家相较于其他科室太少，因此早年留美的赵德礼不得不一把年纪重新返聘回校坐镇。

他现在主要带硕博，不怎么上门诊。

但简华州既然开了口，他就特地留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给商时序。

门诊楼人多，赵德礼特地绕了个弯，带他们去了医院后的小花园。

他让简飏去一边喂鸭子玩，自己则带着商时序坐在了湖畔的长椅上。

“别紧张，咱们就随意聊聊，”赵德礼笑着对他说。

“好。”商时序觉得赵医生身上有种让人信赖的感觉，是一种爷爷辈独有的儒雅沉稳。

赵德礼不喜欢拘泥于传统心理检测，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断体系。

商时序的成病原因很明确，父母死亡引发的心因性精神障碍伴轻微精神分裂。又因为父母的死与他有直接关系，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幸存者综合征的愧疚心理。

赵德礼不止一次听简飏描述过他的症状，商时序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视幻听。

在亲眼见到病人之前，他做好了商时序精神分裂加重的准备，往往这样的病人会伴生情绪失控和暴力倾向。

然而几轮聊下来，赵德礼略微惊讶。

他发觉商时序逻辑清晰，条理分明。除了偶尔沉默间隙过长，他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现在还能看到他们吗？”赵德礼捡起一颗小石子示意他丢进眼前的湖面，他想让谈话环境再放松一点。

“偶尔吧，频率低了很多。”商时序照做，他看着水面上飘起的涟漪。

余光里，简飏就在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听医生的话喂鸭子。

和布尔津桥下那晚很相似，他抱着膝盖蹲着，一只手把赵德礼给的鸭食抛向湖面。

明明是个大块头，看上去却很可爱。

“药物肯定是有作用的，小飏作用也不小。”赵德礼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和行为，他对商时序微笑，语调平缓。

“幻视幻听其实是你在可以逃避现实里的事物，所以一旦现实里出现转移注意力的人或者事，你再去注意到幻觉的频率就会减轻。只不过大部分病人的好转只是一时，转移注意力的事物消失，他们就会再度陷进虚构的世界。”

“你不一样，你没有恶化的情况发生，而且越来越好了。”

赵德礼捻着一颗石子老顽童一样蹦起来打了个水漂。

“小飏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笑眯眯的，语气不像在描述一位亲密的朋友。

商时序面对他的直接了当很平静，毕竟这把岁数的心理医生跟福尔摩斯没有区别。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简飏是我的家人。”

赵德礼笑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他的最后一道检测商时序表现良好。

他年轻时留美，回来后经历了社会的无数动荡变迁，同性之间的感情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他见过**十年代被当作精神病接受电击的同性恋者，也见过西海岸街头的彩虹游行。

不论是反对或是支持，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明明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却被社会赋予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概念。

连他一个糟老头子都知道没必要。

赵德礼庆幸他们生在这个年代，不会有太多恶意的目光进一步压垮商时序。但他又担心商时序会因为社会的偏见进一步加深抑郁。

然而商时序没有，他很平静地承认了，没有一点犹豫或是胆怯。

治疗的最后，他回诊疗室替商时序做了几项常规检查，然后开了一些药，真诚地对他道，“祝福你跟小飏。”

商时序站在那儿，和他道了谢。

简飏一直等在外面，见他走出诊疗室时的笑容，心里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在得知赵德礼判断商时序已经转为轻度时，他在六院停车场激动地把人抱起来转了几圈。

“晚上我带你去后海，去看看以前我最喜欢的一家餐厅。”简飏虽然在商时序的抗议下松了手，眼里的激动却藏不住。

商时序起飞前一天，那枚雪花钻戒已经完工。

现在它正躺在简飏外套的口袋里，等着完成今晚的使命。

后海花园不是一座花园，而是一家饭店。它藏在银锭桥边上一家老四合院里，做的是高端私房菜。

这种风格的老派饭店其实不怎么受年轻人欢迎，但简飏是个例外。

他十四岁来北京签约，简华州性格古板，就是在这请他吃了一顿晚饭，跟他说选定了道路就要好好努力。

十六岁拿着银牌回国，也是在这和崇礼小分队庆祝，不醉不归。

二十岁他退役回校完成学业，简华州和张俐来北京看他，还是这里吃了顿便饭，跟他说要重新振作。

后海花园见证他人生中不少个重要的瞬间，所以在思考求婚地点时，简飏几乎没有犹豫。

七点半他带着商时序过去，走进大门时简飏忽然顿住了脚步。

四合院里古色古香，檐角的灯笼昏黄。而他精心准备的求婚布景中央站着道模糊人影。

人影似乎在看一簇簇落日色的玫瑰。

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那人在满院子芬芳中转过身，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JAN。”

覃楠是个很随性的人。

他从前对简飏的称呼乱七八糟，私下有时候喊小飏，有时候喊飏仔，有时候喊babe。只有在媒体采访时喊他JAN。

因为他加拿大归化的身份，以及和简飏十岁的年龄差，没人觉得奇怪或者越界。

只有简飏心知肚明，十四岁和二十四岁的年龄差与二十岁和三十岁的终究不同。

自他拉黑覃楠以后，覃楠识趣地没再找过他，现在却出现了这里，客客气气地喊他JAN。

龚泆舟从包间出来，身后还有不少简飏圈子里的朋友，他大着舌头，“哟，来了啊，惊不惊喜，我把你教练请来了！你们师徒这前后脚办喜事，怎么都得同喜。”

龚泆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往简飏身边看，问他，“欸？我弟妹呢？”

商时序站在垂花门的灯笼下，他看着满院的陌生人，喉咙发紧，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生病以来，除了必要的工作，他一直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不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

幸好龚泆舟和那群朋友的目光仅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就略了过去。

“弟妹还没到啊？”

龚泆舟看着商时序，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友好地走上前和他握手，“帅哥，你也是简飏朋友啊？以前没见过，简飏你也真是的，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覃楠依然站在那里。

他没像龚泆舟一样和商时序打招呼，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过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简飏，眼里带着以前常有的笑意和一丝莫名的情绪。

简飏像是被那道目光刺伤了，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

在崇礼无数个暧昧的瞬间，世界各地赛后的拥抱和病房里毫不留情地告别……最后都变成眼前覃楠的眼神。

他承认自己做不到毫无芥蒂。

他可以说服自己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去恨覃楠，却无法在见到他以后忽略少年时被践踏的感情。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在他捧着一腔真心宣告爱意的浪漫氛围里。

覃楠像一根刺进血肉的钉子。

他只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挑起简飏压抑的无数不甘和愤怒。

简飏刚才还笑着的表情变得有点讥讽。

龚泆舟不是坏心，他还不知道这对师徒已经决裂。

就像成年人间的心照不宣，他们都觉得没必要小学生闹绝交似的昭告于天下。

只不过身边的人是能察觉他们在渐行渐远的。

龚泆舟只不过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罢了。

当他在电话里和覃楠提起简飏要在后海求婚时，一向热情洋溢的覃楠沉默了很久才笑着说他也要来看看。

他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孩能拿下JAN这样的家伙。

尽管没受到邀请，覃楠还是来了。

既然人都来了，简飏当然得招待。

他牵起商时序冰冷的手走到院子里，向他的朋友们介绍。

“还没跟你们说过，今天正好认识一下。商时序，我的男朋友。”

加拿大人真的喜欢喊人ba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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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