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55章 55

布尔津的小叮当是商时序的十岁生日礼物，商春来买到它费了很大的功夫。

在他们老家小孩逢整十岁是要办席庆祝的，但商时序满十岁的时候已经跟家人到了新疆定居。

在这里他们没有亲戚朋友，爷爷刚去世没两年，商春来夫妇又忙于工作，于是两人一致决定省去这个环节。

商时序当时很不满。

小孩总是存在一点无恶意的攀比心。他见过老家别的小孩过十岁生日，也想要那样的流水席和大蛋糕，所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爸妈说话。

商春来夫妇虽然惯他，但他闹脾气该骂的时候也从不嘴软。

或许是因为愧疚，这次爸妈来没有责怪他的不懂事，而是主动低头解释他们实在太忙办不了，不过可以满足他一个生日愿望。

于是商时序说他要一只叮当猫玩具。

他小时候一直和爸妈住在乡镇医院的职工宿舍里，那里地方很小，一间单间小房子和一个外置厨房就是全部家当。

商春来和何苏是双职工，忙起来根本顾不得家，怕小孩在家无聊，就合计装了个彩电放在柜子上给他看。

商时序搬着小板凳看的第一部动画片就是点播台的机器猫。

他喜欢这个拥有时光机的蓝色球状小猫，能反反复复看一集看很久。因为不知道怎么点播，只能每天守在电视前碰运气等别人点。

何苏有次看见他小小一个坐在电视前仰着脑袋看无聊的广告，问清楚缘由后心疼地要命，第二天就让商春来上街给买了一套光碟。

年纪大了一点以后，他对叮当猫的热爱只增不减，所以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

可惜当年的布尔津还是个封闭的小县城，找到一只叮当猫玩偶并不容易。

商春来跑遍了商店也没看见合适的，最后他只在乌鲁木齐买到了一只叮当猫的夜灯。

没想到商时序不挑，只要叮当猫都喜欢，兴高采烈地原谅了爸妈。

这只夜灯自那之后在他的床头放了这么些年。

他坐在床边，抬手摸了一下简飏买的叮当猫脑袋。没想到是触控的，立刻有柔和的光亮起来。

“你陪我睡会吧，定个闹钟就行。”

商时序看着那颗蓝色的圆脑袋，没有回答简飏关于“家”的设想。

他起身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北京城，然后换了衣服躺下。

简飏不疑有他。

他其实从昨天起就兴奋地睡不着。

但商时序开了口，他就乖乖跟着躺在一边，在只留着一盏灯的昏暗室内陪商时序午睡。

怕他认床，简飏像拍婴儿一样拍着他的背。

商时序在身边让他觉得心安，好像灵魂归位了一样，这些日子的忙碌疲惫也一扫而空。

气氛太助眠，简飏又熬了夜，自己先睡着了。

而商时序在夜灯灯光里缓缓睁开了眼。

“家”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太重要。

毫无疑问，简飏是他的家人，是他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他当初心无芥蒂地把布尔津当成自己的家时，商时序很高兴，但他没法承认这里也是他的家。

吃药这么长时间，抑郁症有在好转，他的消极心态也在消弭，但要说完全不存在悲观思维是不可能的。

以前仅仅是知道简飏的条件好，对他们的关系有一点担忧。

但在踏入北京之后，他头一次对这样的差距有了实感。

停在机场过百万的车，海淀区中央的公寓，奢华的装修，轻而易举预约的北大六院......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此前他无法想象，也想像不来。

张俐和他说，孩子我明白你，没有人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就算是爱人也不行。

简华州和他说，一段有益的感情能让双方变得更好，而不是一个人无休止地付出。

在布尔津他想了许多，阶级跨越他这辈子不可能了，但他想尽力缩小这样的差距。

那天他难得在职工大会上走神玩手机，等会议结束才发现自己刷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招聘信息。

他突然想走出布尔津看一看了。

一室昏暗中，他往简飏那边挪了挪，然后抱住了他。

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但俩人都睡得很沉。

醒过来后简飏带他去中关村吃了那家有名的鱼肉火锅。然后俩人把车停在附近，沿着中关村北大街往北体溜达消食。

路上简飏跟他瞎聊，话题从庆丰包子铺到圆明园，天南海北的，商时序觉得挺有意思。

“以前开放的时候经常去北大打篮球，然后看他们和清华的互怼，文绉绉地互掐可好玩了。有一次清华一个学长以为我们是北大的，非上来较劲。打完之后说佩服，没见过北大有这么能打的，结果我们队长一脸懵，说兄弟你认错人了，咱们是北体的。”

“后来北体多了个有偿业务。收清华的钱装清华学生打北大，也装北大打清华。后来有场清北野球pk，双方到场一看，傻了眼，场上全是北体篮球队的老熟人。”

简飏把他大学好玩的事儿讲给商时序听，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

“我大一一门心思忙比赛，不在学校，退役之后回来才发现好玩的东西其实很多。西直门外的天文馆也好玩，篮球也好玩，后来我还背着望远镜一个人去了紫金山拍了好多照片。”

清华北门过了清河就是北体，这个点的北京城依旧繁华喧嚣。

大学生五一归来把这片学区填得满满当当。

商时序看着他们在街边撸串聊天，夜跑的女孩子们玩闹嬉笑，简飏在身边唠叨着校园生活，让他无端生出几分怀念。

他曾经过这样的生活，只不过后来他把自己排除在一切交际圈之外，和大学的好友们再也没了联系。

他们就这样聊着走到了北体的西南门，简飏熟门熟路地带他进去，还不忘戴上了口罩。

“这里认识我的人就多了。”简飏小声跟他解释。

“尤其是我导师。他住学校里，比我还能溜达，一把年纪了跑起来贼溜快，逮我跟逮孙子似的，我可不想被抓到。”

商时序是工科出身，他没想到体育大学连一把年纪的老师都能跑，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俊不禁。

简飏的伪装挺有效果，天色又暗，一路上没几个人看过来。

他甚至抓住了商时序的手像一对普通大学生情侣一样慢慢地在校园里散着步。

等走到一条路上，商时序感觉简飏握紧了他的手，闲聊的话也停住了。

简飏的眼神有点落寞，但他还是介绍道，“这条路叫冠军之路，北体出过五十八个世界冠军，这条路就是他们的脚印。”

商时序笑了笑，他没有点破，而是看着“champion road”的标牌，牵着简飏找地方坐下。

对面的田径场还有学生在训练，春夜气温不算高，他哈出一口凉气对简飏说，“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的。”

简飏眨了眨眼睛，自嘲一笑，“不是什么好回忆。”

和覃楠相关的回忆从20年后就开始变得糟糕，但偶尔也会有美好的细节冒出来。

北体入学的第一天是覃楠亲自送他过来的。

覃楠不是在国内上的大学，不懂国内的教学模式。他对北体这个号称“体育清华”的顶尖学府很感兴趣，于是办完手续没直接回去，俩人一起参观了下校园。

在路过这条冠军路时，覃楠驻足，他看了很久，然后对简飏说，“我相信将来上面会有你的脚印。”

他的语气坚定而温和，那一瞬简飏原本无感的心中像是被点燃了一簇火苗，在覃楠望过来的眼神里逐渐燃成烈火。

“这条路是所有北体学子的梦想，大部分都是体操网球这些夏奥项目。迄今为止冰雪项目也就只有冬奥的短道速滑。”

简飏遗憾道，“滑雪说到底是个很冷门的项目，我也是个不合格的运动员。”

“我从小就没有胜负欲，学琴也好，上课拼成绩也好，一直都是随遇而安型。后来比赛比多了，培养了一点出来。可说到底我还是觉得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当时我对世界冠军唯一执着的原因就是覃楠。”

“所以我退役以后他到学校找我，第二次带我来看这条路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年我唯一对不起的好像是滑雪本身，我从没正视过它真正的意义。”

阿斯本分道扬镳之后，他单方面不再联系覃楠。虽然没有拉黑，但也不再回复消息。

覃楠最后找来了学校，喊他来这条冠军之路聊聊。

那段时间他虽然看上去正常，内里却萎靡颓废。

覃楠看着他病恹恹的神情和还有些跛的腿，咽下了一些话。

他难得语气严厉地对简飏道，“就算退役不再滑雪，也别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

简飏无动于衷，直到覃楠失望地对他说，“没意义的简飏，伤害自己惩罚不了任何人，最后难受的还是你。”

简飏没想到这句话会是他来说，覃楠的坦荡到让他觉得自己更好笑了。

他记得自己离开前和覃楠说的最后一句话。

“覃楠做事真挺狠的，从不拖泥带水，他知道我喜欢他，然后误会我因为情伤失魂落魄。可惜还真不是。”

“走出来是有点难，但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了。所以我跟他说‘我只是在难过自己没能在这条路上留下名字，跟其他事情无关’。”

“确实很遗憾呐，发现滑雪最大的意义居然是在退役之后。我只能不断跟自己说别想了，当个爱好就行，也别签体育总局去崇礼当教练，看多了只会不断提醒自己错失的过去。”

简飏在夜风里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你想通了吗？”

一直沉默的商时序望着champion的描金字开了口，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你和我说过，就算不是你，也希望有中国人可以站上滑雪赛事的冠军台。”

“当然。”简飏弯了弯眼睛，如释重负一样，“我已经和隋添说好了，他是个有潜力的好孩子，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他拿下冬奥。”

然后就要被老婆嫌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