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50章 50

简飏在县医院躺了两天才出院。

他的情绪不高，就算商时序每天都来陪他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张俐批评他任性，简飏恹恹地全盘接纳，并不反驳，然后我行我素。

第三次情绪爆发在简华州告诉他已经定好了回家的机票之后。

“我说了会回去，这么急干什么？”简飏语气带着冰。

他出院后想先回援疆小区，简华州考虑他人高马大受了伤，特地在乌鲁木齐租了辆揽胜找好了司机。

简飏坐在这辆比小长城宽敞很多的大家伙后座，第一件事就是问商时序在哪儿？

简华州看了他那副神经质的尊容一眼，耐心解释说车上坐不下，小商先开车回去了。

简飏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挂着小毛驴的车钥匙果然已经不见了。

一时间难以言明的失落感冒上来，明明是件小事，他却有了商时序被排除在这个家庭之外的实感。

尤其是他的爸妈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来见他，商时序却连一个亲人也没了。

只要想到这些年他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开着车穿梭在阿勒泰雪原上，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上班的，简飏心口就会钝痛。

好不容易他误打误撞走进了这个孤单的小世界，不出几个月又要离开。

张俐在他身边劝，“你想多住两天，我们可以改签的嘛，但是不要拖太久，你的腿已经约了检查了。”

“我不会跟他分手，就算回去我也要经常回来。”

简飏对母亲态度放软，就是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他伤得不重但是脸色一直很差。

“没有人让你跟他分手，妈妈也很喜欢他。”

张俐叹气，“只是小飏，你仔细想想你现在能给他什么？没个正经工作，没个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你就这样混日子，现在兴头上说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往后呢？几十年日子还过不过？”

这些话简飏听商时序，简华州都说过，现在轮到了张俐。

他再度沉默了。

运动员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从小人生路线就已经固定。比赛和训练占据了他们大部分学习的时间，除了少部分天才，很少有人能跳出体育大学的选择范围。

他的未来和专业注定属于滑雪。

退役前是运动员属于赛场，退役后是教练或者体协成员属于训练基地。

简飏不是没想过考金融跟着简华州干。但现在他有了家，不谈备考，从考上到毕业的四五年时间也注定会耗费大部分心力。

其实从那天商时序让他回北京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自己要做什么。

他想快点，再快点。

等能独当一面再回到商时序身边，他会告诉艾依拉，告诉简华州，告诉所有人他值得托付。

体局那张被压在箱底的聘书和隋添在将军山的眼神在他心里绕了很久。

辽宁隆山到河北崇礼，再到世界各地的雪场，二十几年来陪他最久的一直是滑雪。

他总认为自己是因为覃楠的影响坚持这么多年的比赛。但后来离开覃楠，他依旧会选择背上雪包奔赴每一场冬天，也会因为几个小孩热烈的眼神动容。

于是他选择再次插手春回基金。

简华州要他独立，要他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这些孩子的未来就是最大的意义。

揽胜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开到了援疆小区的楼下，豪车和这个老楼林立的地方格格不入，简飏看见还没融化的雪地里停着那辆灰色的小长城。

简华州本想着跟上去看看简飏的生活环境，张俐却把他拽住了，她说，“让孩子好好告个别。”

他们的酒店就定在附近，简华州最终没强求，先一步和张俐回了酒店。

简飏站在熟悉的楼道口迟迟没动，三层的筒子楼很破，基本都住着老人。

这个点文娟应该在社区打牌，然后她会去街区对面买杯奶茶七点左右到家。有时候他回家早就会劝文娟注意血糖，看她笑眯眯地说不打紧，人老了就该享受；隔壁二单元的老头年轻时候是铁路工人。他很热情，经常带着一顶红色棉线帽牵着一直叫葡萄的萨摩耶走去布尔津桥，简飏有时候遇见他们出门，葡萄就会冲上来摇尾巴；他会在每个休假日陪商时序去黑走马吃红柳肉串然后去买一杯酸奶.......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多难以割舍，尤其是住在这里的人。

四五天才见一次对简飏而言已经很难熬，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离开布尔津多久才能回来。崇礼那边的入职手续复杂，国家队纪律比雪场更加严肃，他会面临教练培训学习以及和学员漫长的磨合期。

七个小时的飞行看似很短，其实太长了，长到他还没离开眼眶又开始发酸。

商时序在厨房的蓝色玻璃后看着那道黑色身影在雪里站了很久。

他一直在这里等简飏回家。

厨房的小窗正好能看见进入援疆小区的小道，巨大的路虎和这里格格不入，就跟简飏一样。

世界上有太多凑巧。

就像简飏本不该忍受十多个小时的硬卧，却凑巧在那晚坐了13号车厢；又像在将军山那么多游客里他凑巧看见了自己，喊出了名字。

这是一段奇妙且让人沉溺的缘分，商时序一直是个麻木的悲观主义，他微小的那一点期望全部出现在简飏到来之后。

现在简飏要离开，悲观的念头再次占据上风。

好像有个小人在身不停地说，看吧，他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的。

他只好一遍一遍对小人说我相信他。

小人却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商时序听到自己回答，那就不回来吧，这几个月就算是做梦也够他活一阵了，简飏过得高兴就好。

他惊诧于自己有这样伟大的奉献精神，甚至没有一点埋怨，只因为是简飏。

在小人准备骂醒他的时候，简飏回了家。

他在楼下站了会儿才上楼，身上还带着寒气，商时序在他进门的时候恢复如常，他道，“腿还疼吗？打算什么时候走？”

简飏脱了外套，他还是习惯地去拿线香点上。

但今天商时序已经先一步点好了。他看见柜子上两点火星的时候，手悬在了半空，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改签到后天了，从雪都飞兰州转大兴。”

“嗯，一路顺风。”商时序找了个让双方都不那么难受的说辞，“我五月份就去看你，阿姨说给我约了医生。”

他看着简飏投过来的眼神停顿了一下，像是承诺，“我会好好吃药的。”

他有过停药的前科，如果不作出保证，他怕简飏跟家里撕破脸也不肯走。

“我每天都会给你打视频，当着我的面吃。”简飏听他这么说态度缓了一点，他不想在告别的时候还把气氛搞僵。

简飏在沙发上坐下，招了招手，“过来陪我呆会儿。”

沙发一角还堆着他换洗的雪服和在布尔津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藏蓝色雪包靠在客厅到小房间的拐角处，上面还挂着在铁热克提买的阿凡提挂件。

“雪包我带走，其他的东西放着吧。”简飏抱着他的肩膀，像是安慰商时序又像是安慰他自己，“回来迟早还要用的。”

“小房间晚上太干，我买的加湿器物流要半个多月，你记得去拿。”

“去将军山别再那么玩，太危险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或者找韩程，他和嫂子会帮忙。”

“小曹一转眼也要高考了，要是你在回温遇见他复习，跟他说少吃点蛋糕，胖了滑不动。”

简飏慢慢地说着，他早在不知不觉中记下了很多事情。一股脑儿吐出来的时候像是从身体里抽丝，难受地要命。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

就像当初韩程执意要在退役后回新疆发展，队里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留在河北一样。

那年韩淘淘还没长大，沈芳抱着她来雪场，韩程边逗女儿边笑着说因为我爱人在这。

他才十几岁，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一知半解，现在终于感同身受。

“秋秋，等我。”

简飏揉了揉商时序的头发。虽然他认为这两个字是纯粹的道德绑架，但他说不出让商时序等不下去别等这种话。

他早在铁热克提的日落时分就疯癫了。

他答应过会听商时序的话，商时序要他回北京那就回，但他不能容忍商时序选择别人，哪怕那个人比他更好更合适。

商时序在他怀里一直很平静，他听懂了简飏执拗的语气。

他握住了搭在他肩上那只手摩挲着，比刚才更郑重地承诺道，“好。”

剧透：

双向救赎，双向奔赴。

不可能让小飏一个人莽着劲儿的。

秋秋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会努力向小飏靠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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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