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27章 27

文娟下楼回家已经是八点。她在牌友那儿吃过了晚饭，没有接受简飏邀请她留下的好意。

送走老太太后，简飏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小房间，打开了床头的叮当猫夜灯。

外壳已经旧得微微发黄，灯光黯淡。他对这间小公寓最初的印象就是这盏灯和窗户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

东北多雪季，但简飏觉得西北的雪总是不一样的。就像他十几岁来西部战区穿过那拉提看见遍地银白一样，这里的雪比故乡更寂寞。

文娟说秋秋小时候就住在这个房间，从十岁住到二十八岁，从刚及腰高的小男孩变成现在寡言的青年。

他曾经活泼过。十几岁的时候商时序会在乡民晚会上唱蒙语和维吾尔语的民歌，会用那种两根弦的老式马头琴拉《鄂尔多斯的春天》。

虽然他是个汉族小孩，但在这座边境县城的学校里有很多朋友。偶尔他跟商春来骑马进山，少年们就会聚在一起赛马滑雪。

商时序在阿勒泰有过最好的少年时期，后来他的无忧无虑在2017年终结。

简飏想着文娟告诉他的一切坐到书桌前，随意抽出一本书翻着，脑子里很乱。

2017，简单的四个数字。

那年的冬天他在大雪里夺得第一块世界级奖牌，在圣莫里茨迎来了短暂辉煌的职业生涯和四年无望的暗恋。也是在同一个冬天，商时序在大雪里永远失去了父母。

他们巧合地在2017年还不相识的时候共同拥有了痛苦的源头。

现在他的痛苦因为商时序的出现消失，商时序的痛苦依然在继续。

简飏明白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尝试相处的阶段，商时序还没有彻底接纳他，对他毫无保留。

一个沉疴难愈的病人能给出这个机会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简飏原本打算慢慢陪他走出来，现在他却迫切地希望商时序的痛苦也能因为他立刻终结。

他们的人生原本没有任何交集。但不论是那趟深夜的Y566，将军山他鬼使神差伸过去的手，还是布尔津桥下收到的那条错发的信息，都像是某种注定的缘分。

简飏不知道绍兴下不下雪，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阿勒泰和商时序擦肩而过过几次，但他们就是像遥远的触须星系一样遇见了。

一个南方人和一个东北人，居然就这么横跨国土，在茫茫大西北遇见了。

现在他还成了对方的男朋友。

简飏随手翻的是一本铁道工程的书，边角页已经泛黄发脆。他看不懂，但能看到上面工整的笔记和随手画的连环画。

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正经如商时序，也有上课不耐烦随手画小人的时候。

手机在九点半整跳出来一条信息，简飏看了一眼，是商时序告诉他火车已经出发，明早九点零四分会到乌鲁木齐，紧接着蹦出一张图片，是他这个月的排班表。

商时序认真地在对待这段感情，这份报备真的给了一点他身为男朋友的实感。

简飏没敢打电话打扰他，回了一句一路平安。商时序应该是在忙，他发了一个ok的表情就没再回复。

简飏盯着对话框里晃动的小手半天，拨通了简华州的电话。

自从出柜以来他不怎么回家，和简华州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但在做重大决定时还是会下意识问一问父母双方的意见。

人长大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他从前其实算得上随心所欲，说要走职业是一念之间，被覃楠打击到退役也是一念之间，大学毕业想也没想就放弃签约体局也是一念之间。

在禾木的咖啡店里，商时序说的话他没忘记，甚至想起来都会替他觉得绝望。

商时序对未来的恐惧不是没有缘由，他从文娟口中得知了部分他和“小仲”的过去，知道那个男人曾经把商时序从黑暗中拉出来了一点，又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简飏不是仲思羽，他需要为“将来”打算，他想证明自己才是商时序真正的良药。

“喂，小飏。”

简华州的声音带着应酬过后的疲惫，人到中年他时常会流露出这一面，不再是当年雷厉风行的简总，只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

“爸。”简飏叫了他一声。

他知道张俐一定把自己恋爱的事告诉了简华州，因为第二天他的账户就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这是简华州表达心情的一贯方式。

“在新疆玩得还开心吗？”简华州不提他男友的事情，知子莫若父，他只问简飏，“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我......”简飏坐在床沿边，摸了摸叮当猫发光的脑袋，他只犹豫了一下，“爸，我想暂时留在新疆。”

“暂时？暂时是多久？”

简飏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简华州在那头似乎是点了一根烟，他缓缓开口，带着点强势。

“简飏，你二十三了。”

简华州一辈子都是个传统的人，拼死拼活挣钱都是为了家为了孩子。简飏从小特立独行，全家都担心，只有他没太放在心上。男孩儿嘛，野点无所谓，游戏人间总有懂事走上正途的那一天。

没曾想简飏十四岁时先是非要搞职业滑雪把自己弄得一身伤，退役后又告诉他自己喜欢男人。

简华州刚知道的时候，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那段时间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翻遍了心理学和同性恋相关的书籍，吸了无数的烟，最后在张俐的劝说下才算慢慢想通了。

世界上这么多人，能找到个看对眼的已经很不容易，没必要在意性别。

他能接受简飏和男人搞对象，却不能接受简飏把日子当儿戏。

简剑鸣在西边建功立业一辈子，上了年纪不愿意回东北，非要在乌鲁木齐养老他管不着。

但简飏才二十三，他的大好前程可以在辽宁他闯下的家业里，甚至是在北京国家队里，就是不能在边疆。

“你在新疆干什么？”简华州苦口婆心，“你的专业能在那边找到什么工作？滑雪教练？国家队要你你不去，噢，你非要跑到那犄角旮旯当教练？还是指望我养你一辈子？”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对他的天真无法评价，“简飏，谁都不知道将来有什么意外，钱也有花完的时候，你得先对自己负责，再对你爱人负责。”

简飏沉默地听他讲话，他知道自己犟，也知道这些年简华州早就受够了他突如其来的想法，只是他作为父亲保持着对孩子最大的尊重。

这回自己的决定仓促且听起来不靠谱，但他必须要做。

“这样.......你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回北京，工作可以想办法调动，或者我给你一个期限。”

在他开口前，简华州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半年。”他不容置疑，“你现在刚处对象，我知道让你们分开不合理。那我就给你时间处着看合不合适，如果时间到了你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就分手回家。”

这几天事情很多很烦，我更慢点，但是会更别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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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