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14章 14

等车开进禾木村入口，简飏才知道商时序为什么要再白沙山和他换着开。

后半程基本全是山路，因为持续三天的暴雪，沿途到处都是清扫出的白色雪墙，高的甚至达到三五米，矮的也有半人高。

简飏从前过来都是在后排发呆或者看风景，然后去了直奔吉克普林度假山庄开始一天的训练，很少有时间认真看眼前绵延的雪山和雪崩后的山道。

耀眼的日光基本都消失在了他们过来的路上，到达目的地时迎接他们的已经是粉色的落日。

商时序中途对他道了一次歉，因为他从白沙山出来后沉默了一段时间。

商时序问是不是影响了他出游的心情，又说对不起，不该提陈年往事。

他是笑着说的，简飏是咬着牙的。

他希望商时序对此反应大一点，将军山的自虐行为和时不时流露出的压抑都代表着他的状态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如果可以，他宁愿商时序跟他说一说爸妈，说一说一个汉族小孩怎么在这边上学生活，而不是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带过。

但他没有立场，只能闷闷地看着商时序边开车边给他介绍这边山里的趣事。

民宿是简飏提前定好的，开到的时候已经八点。雪季旅游人数爆满，住宿不太好找，幸好蒲跃东家常年留着青训队员的房间，他才沾光找到了住处。

蒲跃东家的民宿叫“寻野”，和禾木大多民俗一样是个木建筑的院子。

一排小木屋立在雪地里，檐下挂了一排暖黄色的灯笼。日落时这些灯笼自动亮起，照着雪堆，有点像圣诞老人的村庄。

定好的房间是个标间，开窗能看包围着禾木村的雪山和积到窗台的厚雪。

简飏放下行李后在微信上给蒲跃东发了句谢谢外加一个红包。小孩是个实诚人，红包没收，顺便推荐了几道他家的拿手好菜，说是直接跟他妈说就行。

商时序问他要住靠窗还是靠门的床铺，简飏说都可以。

他把行李箱放在地毯上，从里面拿出了一台天文望远镜。

冬季的禾木是观测星云的好时机，北半球高海拔的世外桃源没有光污染和庞杂的尘埃水气，每年都有无数天文发烧友扛着长枪短炮过来和自己喜欢的星星来一次清晰的照面。

商时序看见这个大家伙时，有点意外简飏会喜欢这些。

他坐在床沿，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副茶框眼镜儿，认真地调试着镜头参数。这时候的简飏不像个竞技为上的运动员，反而像个泡在实验室的学生。

似乎是察觉了商时序的眼神，简飏没抬头，调侃道，“咋这么惊讶？是不是觉得体育生都头脑简单玩不来这些？”

“没有。”商时序当然不会这么想。

滑雪和星空都是浪漫美好的事，兴趣是自由的，简飏也是。

“猎户座在这个季节最容易观测到。”

简飏跟他解释，“实际上我对这些一直挺喜欢，小时候我挺皮，所以成绩不太好。我爸妈为了给我找个出路，基本上每天都在琢磨培养我的兴趣爱好，滑雪，天文，游泳都是他们努力给我找的特长方向。”

“其实现在想想，那么多选择里...我还是最喜欢看星星。”

“那为什么选了滑雪？”

商时序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能看出简飏很珍视这台天文望远镜，但是他在众多的“出路”里选择了滑雪。

“因为帅啊。”

简飏故意夸张，“我第一次看见高山滑雪的时候像个傻子一样愣了一分钟。从小被灌输的运动基本都是篮球啊，排球啊，哪儿见过这场面，简直帅炸了！”

商时序表示理解，“嗯，的确很帅...不过天文学家和游泳运动员也很帅。”

“逗你玩的，怎么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简飏露出得逞的表情，他终于调好参数把望远镜架起，“选择滑雪帅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原本没想过走职业路线，但是有时候你不想什么偏撞上什么。我小时候就遇到了我的教练，他们这些老牌运动员一眼就能看出你适不适合做这行。”

“一来当时我还是小孩，崇拜我教练那样的人，二来正处在叛逆期，偏要和家里人对着干。我就去了北京签约，然后被带到河北训练了两年。”

商时序看到茶色眼镜后一闪即逝的落寞，他问，“你的教练，覃楠？”

“你知道啊。”简飏有点不可思议。

他对商时序心怀鬼胎，现任好感对象在眼前提起覃楠让他感觉有点微妙。

“我百度过。”商时序倒是落落大方，“雇我当陪玩，我也要看看老板是不是好人，我才不想被卖到草原上放羊。”

简飏低低地笑了声，但这笑声很快变成了叹气。

“我不是不喜欢滑雪，只是没有那么喜欢。我在布尔津找你那晚刚和青训的小孩聚过会，说实话看见他们为了追梦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有点心虚......毕竟我滑雪不是为了拿金牌，或者挑战世界这种伟大的梦想。”

商时序沉默地看着他。

简飏把情绪收敛得很好，也没说明让他心虚的梦想是什么，但他还年轻，偶尔会露出一些心酸的马脚。

选择走上职业这条道路不是为了挑战也不是为了名利，还能为了什么坚持？

商时序隐隐猜到答案。眼前的简飏在三年前选择结束运动生涯，似乎也暗示了某种结局。

“用不着心虚，为了钱为了名为了挑战世界，都是梦想。”

“话是这么说没错。”简飏自嘲，“迷茫的时候我也想过放弃，因为太累了。然而当身边的人告诉你，你有独一无二的身体条件和心理素质，你天生就是吃滑雪这碗饭，你的离开是冰雪运动的损失......被扣上这些头衔之后想走也走不掉了。”

何况还是自己当年喜欢的人对他说出这些话。

那时候的简飏就像是个天平，一边是想着放弃去干自己想做的事，一边是覃楠对他用鼓励和暧昧加码。

十几岁的他看不清这些，真正长大才明白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怎样的天赋要求你做什么，他永远会把你自我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你知道多星体系吗？”简飏突然问对面又开始话少的人。

“流浪行星？”

“对！”简飏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没想到商时序会知道，于是又高兴起来。

“原始星云孕育天体的时候会出现不少大灾难，它把小质量的天体甩进宇宙，有一部分是行星，还有一部分是恒星。你知道吗......宇宙里面这样的星星有很多，他们有的类太阳，有的类地球，但是宇宙不会强迫他们留在固定的轨道上发挥特质形成星系，反而是让他们自由流浪。”

商时序听懂了他的话，他低声道，“现在你退役了，你可以选择做一颗流浪行星。”

“我已经在流浪了。”

简飏笑得很轻松，他看向窗外变暗的天空，邀请道，“晚上一起去看猎户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