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以为他会震惊,但其实并没有,他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江承绪的说辞,阴影下,江承绪的五官轮廓依旧清晰,顾新平静地问:“为什么?”
虽然可以开口说话,但江承绪每一个字都吐的很艰难,反问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顾新有一瞬间的莫名其妙,“我想看到什么?”
江承绪一字字道:“你希望陆成聘能对你出手,准确来说,是意外对我出手,你判断我就算再不讨父亲的喜爱,也是他亡妻的幺子,你想借我父亲的怒火来对付你叔叔。”
顾新承认,他起初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他早就打消了这种并不怎么切合实际的构思,陆成聘是绝对不敢,让江承绪有一丝一毫危险存在的可能,后果他赌不起。
这点从顾新自从在江承绪身边打转,至今活蹦乱跳,陆成聘连个影子都没有漏过,就可以推断出。
江承绪慢悠悠接着道:“他不做,我帮你。”
顾新深呼吸,“这么说来,我还该谢谢你?”
“不用,报酬我会自己拿。”
顾新不会怀疑江承绪话语的真实性,这个人压根不会撒谎,不是真诚,而是傲慢。
顾新耐心问:“你要拿什么报酬?”
“你放心,你负担的起。”
顾新忽而揶揄般笑了,“要我还是要军团?不,你对军团压根不感兴趣。”
顾新从床边站起,后撤一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实地意识到,江承绪必然会按剧情线走,不管他做什么,只要开启任务,结局就是恒定。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顾新收敛情绪,下一刻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江老爷子一身黑色军装,肩头象征权势的星徽璀璨夺目,头发有些花白,但体态高大威严,左右跟着军官,他大跨步进屋,视线扫过顾新,落在了江承绪身上。
父子二人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所有交流在这种沉默的对视里,默契地已经完成。
病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正当顾新打算先告辞离开,江统帅却先动了,他抬步走到了顾新面前,从胸口取出了一张名片,递给顾新,道:“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完全不给顾新拒绝的机会,江统帅接着道:“你是承绪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江统帅的眉眼很锋利,身上浓重的杀伐气,让人只是直视就胆寒,但与外形相反的是,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和。
有什么东西突兀的捏断在了江承绪手中,咔嚓声清晰地在病房内响起,顾新惊诧转头,江统帅习以为常地自然止住了话头。
顾新接住名片告辞离开病房。刚刚他没有机会查看消息,顾新在这个世界颈环所链接的个人通讯界面,已经被各种消息刷屏了。
页面最上是几条最新的新闻。
#陆氏军团继承人陆润毕业典礼遭遇刺杀#
#江统帅二子替人挡弹生死不知#
#陆成聘先生公开承认并道歉:杀手系自己出钱雇佣刺杀陆润,却意外致江统帅之子受伤#
#豪门争斗恐怖如斯,叔侄反目令人唏嘘#
明明这些消息对顾新都有利,顾新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一股巨大的不可控感几乎席卷了他。不但陆宅的通讯连不上,给盛柏杨打电话,也是如何都打不通。
在顾新来不及注意的地方,任务剧情线也已经水灵灵地推到了21%。
【恭喜任务者已完成五分之一剧情线,奖励积分500】
芭菲随顾新上车,蹲在了副驾驶上,语重心长地劝解,“你不用这么着急,以其他任务者的存档记录来看,这个世界第一条任务线只要通过,剧情完成度都是100%,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意外。”
顾新边将车速提到了最高码,马路上疾冲而过,边冷静接问:“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我做什么,军团我都保不住,我也必定会断腿被送进精神病院。”
芭菲重重点头,“对。”
顾新没再接话,毫不夸张地说,他觉得从一开始这都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局,这种被耍了的感觉非常明显,和他在原世界破产后,被要账的工人推下楼摔死的刹那,感觉一模一样。
阴沟里翻两次船,他也是吃堑不涨智。
汽车轮胎紧贴着地面,摩擦滑行了很长一段停下。顾新迅速下车往陆宅内走,开始是走,后面直接跑了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进到庄园。
保姆在客厅内站了两列,陪伴陆成聘大半辈子的老管家沉默地从楼上把东西往下搬。
看见顾新突然出现,老管家似乎愣了一下,才远远地弯腰行礼,“少爷。”
顾新脚下步子像是凝滞了,他看见陆成聘从楼梯拐角出现,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缓步往下走,他戴了一顶崭新的绅士帽,西装穿的整洁利落,依旧尊贵,依旧一尘不染。
陆润的眉眼有一部分是像陆成聘的,不笑时,冷淡且疏离。
顾新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了话,“叔叔你这是?”
行李箱砸放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陆成聘连看都没有看顾新,道:“等下去自首,将我的东西整理整理,不然被扔出来怪难看的。”
顾新被噎了一下,他往前急走了两步,到陆成聘身边,按住了他手底的行李箱,严肃道:“叔叔,你等一下,我想有一些误会。”
陆成聘冷硬地拨开了顾新的手,哼了一声,“误会,没什么误会,杀手是我找的,开枪也是我授意的,你能活下来,全是你命大。”
“我知道,你不是。”顾新犹疑了许久,甚至想过就这样,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对他并没有太差,可隐隐总觉得不对,他呼了一口气,坦诚地道:“我承认,我有想过扳倒你,然后接手军团,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即使我顺利毕业,成绩优异,你也不会让我接手半分军团内的事务。可我没有想过设局诬陷你,把不是你做的事情,强行加注在你身上,我最多利用漫天的舆论,逼迫你对我动手,这样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反击。可自从上次在这里不欢而散之后,几个月以来,你都当我这个人不存在,许是小打小闹入不了你的眼,也或许你也不怎么屑于用过于低劣的手段。不管是还没有来得及,还是你高抬贵手了,现状是我目前毫发无损地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我想我对你必定有先入为主的误解。”
“先入为主。”陆成聘嗤道:“你父母去世后,是我将你一手养大,朝夕相处近二十年,哪来的先入为主,恐怕是你深思熟虑。”
顾新诚恳道:“对不起。”
陆成聘深深地凝视着陆润在他面前低下的头颅,即使低着头,陆润也比他高很多,陆润像兄长,高挺俊拔,帅气英朗,恍惚中,他总能在他身上看到兄长的影子,像是自嘲,像是妥协,陆成聘道:“我至今未娶亲未生子,养在膝下的也就一个你。”
直到此刻,那些被顾新忽视掉的细节,正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陆成聘至今未有孩子,总不可能是他不能生,即使就算真的不能,领养一个回来,也会比他好控制操纵。
陆成聘声音低哑,“我若过世,所有的一切也还是你的。不想你接手军团,仅仅是因为它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顾新不可置信地抬头。
陆成聘继续着:“你父母去逝后,你还年幼,我被迫接手一切,但无兄长的魄力,你母亲的才智,军团士官又未必全都信服我,内里纷争不断,外又有江氏虎视眈眈,我尽了全力,可结果还是越来越差。我至今都无法细思,军团江氏已经侵占了多少,我能真真交到你手里的军权又有多少?你让我如何把这些没有任何隐瞒地告诉你,坦诚我的无能无用与失败!”
说到最后,陆成聘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胸腔剧烈起伏,他攥紧了拳,死死盯着顾新,问:“这些都是我的错,我承认接受,但你也并没有比我强到哪里去!陆润,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根本就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台平稳运行的机器。几个月以前,这台运转良好的机器,终于有了其他的反应。”陆成聘像是欣慰般,眸中闪过光亮,“他开始反抗,懂的争取,我便想之前你对我恐怕只是戒心太重,这没有什么,说明你有心思懂蛰伏,可我错了!你还不如以前,你变得让我更加看不懂,像是又被另一种东西操控驱使,你放弃进入‘白色苹果树’计划的机会,你过分殷勤地接近江承绪,并联手外人置我于死地,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新感觉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试探着问:“‘白色苹果树’计划很重要吗?”
陆成聘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认为它不重要!它是唯一一个联邦政府在四大洲都下设有实验基地的启明计划,关乎着四大洲的未来和每一个大家族的存亡。你该有机会的,你以为你分得清轻重!”
顾新艰涩道:“是我的错。”
陆成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些话的说完似乎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在最后,他道:“离江承绪远些。还有......”他顿了顿。
顾新顺着陆成聘的视线,看见老管家从楼梯的阴影里提出来一个佝偻蜷缩的身影。
只一眼顾新就认出了是谁,是盛柏杨,但眼下的盛柏杨,和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更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球,头脚都不正常地蜷曲,老管家松开提拎着的衣领,他便骨碌碌往顾新脚下滚。
突如其来一幕,实实在在地吓了顾新一跳,人根本就不可能把自己弯曲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最柔软优雅的芭蕾舞蹈家,也不可能!
人球在整个客厅内乱撞一通,有桀桀的嘻笑声从变成人球的盛柏杨口中传出,“我......我是一个皮球!又大又圆的皮球!”
顾新彻底惊悚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日之前盛柏杨还是一个穿着燕尾服,拄着文明拐,褐发绿眼的贵族,几日之后,竟然变成了这么个疯子。
陆成聘只看了一眼道:“你怕还不了解他的身世,他是斯泰沃尔先生流落在外的一名私生子,斯泰沃尔家族在这里入乡随俗姓宫。你本该与其一起进入‘白色苹果树’计划的同学宫衔,也是出生自斯泰沃尔家族。每一个出生斯泰沃尔家族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在二十岁之后,开始出现严重的精神类疾病,有的狂躁杀人,有的自杀,有的认为自己不是人而是其他物种,这么多年下来,盛柏杨也是拿药物抑制的好,竟然一直没有让人发现端倪。”
顾新咽唾沫,“所以这是发病了?”
陆成聘平静道:“我派人把他经常吃的药换了,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接着道:“‘白色苹果树’计划就是基于这种疾病,进行的一项研究,具体要研究出什么东西,目前外界没有流传出任何消息,只知道如果成功,对于现今的世界,将是一场巨大的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