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的地牢,仍旧阴风阵阵。因蒋未白下了命令,这一次,寒食只是看守,再没有其他动作。反倒是清明,他趴在寒食的肩膀上,看着或坐或站的秦楼一行人,充满好奇。
然后,在某鬼不自知的情况下,问了许多直刺人心但会让蒋未白大感快活的话:
“喂,你真的是夫人的弟弟?”
“既然是夫人的弟弟?你为什么要害夫人?”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可以这么做了吗?”
“喂,你怎么不说话?”
“你这人真是奇怪,难道你不希望夫人好?他和城主那么般配。”
“就是般配就是般配!城主对夫人好着呢!我看你对夫人才不好!”
“你就是羡慕!你就是嫉妒!哼!那你说呀,你哪里对夫人好了?”
“哼,你看,你说不出来了吧。就这,你还说是夫人的弟弟,哼。”
“怎么了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我看你们也不安好心,你们肯定是嫉妒夫人!夫人比你们棒一千倍一万倍,棒那——么多。”
“我可听城主说了,夫人斩妖除魔,可厉害了。你们,哼,连我都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有本事你们一挑一,三打一,你们才无耻!”
“我看你们这么小心眼,以前肯定没少构陷夫人吧。肯定说夫人坏话了,小人!坏蛋!心机鬼!白眼狼!”
于是等蒋未白怀揣着睡着的苏衡阳返回地牢时,看到的,便是脸色乍红乍白的一群人。
蒋未白看向寒食。
寒食将喊累了的清明抓在手心:“清明替夫人说了些话。”
蒋未白看了秦楼几人一眼:“看来说得不错。如此,等相公恢复了,让你重新服侍也不是不行。”
“真的?谢谢城主。”清明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夫人是好人,我可喜欢夫人了。”
蒋未白笑了:“你说,你喜欢谁?”
寒食也是沉着脸,看向掌中小人。
清明抱着寒食的拇指,缩紧了脖子:“我……我喜欢寒食。夫人是好人,所以,我特别敬重夫人。”
“呵,”蒋未白听了还算满意:“下去吧。”
“是。”
两人离得远了,只能依稀听到清明在告饶:“你不是那么好的好人我也喜欢的。”其余的,便听不清了。但显然,此刻剩下的人,并不在意远去之人的谈话。
秦楼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来干什么,衡阳呢?”
“睡了。”蒋未白道,至于将苏衡阳自心口处掏出来给秦楼看,呵,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来做什么,看我们有多凄惨吗?”
蒋未白嗤笑一声:“我没那么空闲。秦楼,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说过,”他的笑容带上了不怀好意的恶毒,“若不是因为相公,你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
“你有什么呢?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理所应当地接受他的付出?还是和你那一群所谓的朋友,一起嘲笑他?”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没算记过我相公吧?那次地宫,真的有毒吗?那次秘境,真的……”
“蒋未白!”有人在怒吼。
明明蒋未白脸上的恶意如此直白,明知他不怀好意,但秦楼看向自己身后的伙伴,神色恍惚:为什么他看到了心虚?
“秦楼,你别听他挑拨离间……”
“的确,别把自己想得那般值钱,”蒋未白道,“秦楼,我只是来通知你,这是最后一次。看在相公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差点再次害死他,但你得明白,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我……”
“我希望你记住,你这次,再次差点害死他。如果你能心安理得地认为你这样对他,他还能心无芥蒂地对你……”
“我没有!”秦楼大声反驳。
“那你就安分点。”蒋未白眼中带上了鄙夷,“乖乖地离开枉死城,一切,以相公身体恢复为重。哦,是了,若不是你那自以为是的好意,相公本来恢复了八成了。所以你若是带不回我要的东西,下次见面,我很乐意送你入黄泉。”
“所以,滚吧,秦楼。别再借着‘家人’的名义贪婪无度,和条狗一样。”
苏衡阳随时有可能清醒,蒋未白撂下狠话,并不久留。
至于在秦楼这失败者面前耀武扬威?呵,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楼是第一次被人形容为狗,且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反驳。方才清明的话,蒋未白的话,以及苏衡阳的话,终于将这个“孩子”自小的志得意满敲开了一个角。
秦楼出生虽然凄苦,但是自小被宠着长大。养济院时有苏衡阳和一众哥哥姐姐,长大后有养父母兄弟,也认识了其他好友,等后来好不容易与苏衡阳重逢,他更加觉得人生圆满。较同龄人而言,他的确聪明,也有能力,但他过于固执,过于理所当然地对待一切事。
他口口声声将苏衡阳视为家人,觉得自己真心相待,他的身边人也会真心相待。他遇了事,犯了错,觉得苏衡阳的帮助和原谅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是真的关心苏衡阳,他也不希望苏衡阳受伤,但历练之时受伤是在所难免,他奉上了顶级的伤药,便是怕苏衡阳痛得难受。
但他忘了,苏衡阳于他的亲人朋友而言,只是一个外人。他看过去是真心相待,嘘寒问暖,苏衡阳所得只是表面客套,背后冷漠。他还忘了,若不是自己次次带着众好友出去历练,苏衡阳,是不必遭遇那么多意外的。
“你哪里对夫人好了?”
是啊,有哪些呢?为什么想不出来,能回想的,为什么都是他鲜血淋漓的模样?
“我已护你一生,如今,你也该尊重我的选择。”
什么选择?你为什么会做出选择?明明,我们在一起,天经地义,明明,我们才是家人啊……
“秦楼?你怎么……哭了?”同伴担忧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他一边留着不自觉的泪,一边,却是笑了:“你和我说实话,你是真心与我来救衡阳的,对吗?”
“当然了,若不是真心,谁会来这鬼地方。”
啊……他在撒谎,他每次撒谎,都会将眼睛看向左边。
秦楼依旧笑着,任凭内心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无处缝补。
秦楼的内心历程,苏衡阳自是不知道的。或许是怕两者见面,秦楼没完没了地骚扰,当天,秦楼一行人便被蒋未白逐出了枉死城。
至于与苏衡阳道别?蒋未白嗤笑,白日做梦。
在枉死城的日子,本该平静下来,但于一件事,苏衡阳与蒋未白意见不能达成一致。
因怕苏衡阳再出意外,蒋未白便将爱人贴身携带,寸步不离。这,便苦了议事厅一众妖鬼。
蒋未白是谁?是枉死城城主。但他原身是什么,是否真的是恶鬼,没人清楚。众鬼只知城主冷酷暴戾,杀伐果断。而城主一旦开始笑,其带来的,往往是血流成河——城主不笑则已,一笑,便是有鬼惹恼了他。
惹恼城主的下场是什么?下油锅算不得什么,刀山石磨算不得什么,被种在树中,慢慢感受被开膛破肚与树木同化却无能为力的恐惧也算不得什么。曾经的蒋未白,总能将敌人最害怕面对的事,摆在对方面前。那“狗不理肉铺”的砧板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样看,我果然是恶人。”一次,蒋未白便端坐在刑台前,就着恶鬼的哭嚎饮酒。
他笑着问恶鬼,是否还要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所作所为找遮羞布。得到恶鬼承认为恶的答复后,便心满意足地让身边鬼卒继续行刑:“既是恶人,便应得恶报,是不是?”谁敢回答说不是呢?
城主什么时候心情好?城主府得出一致结论:听恶鬼惨叫的时候。
而如今,城主天天在笑。
鬼界沦亡了?人间消失了?修真界死透了?天界爆炸了?
听着蒋未白唤一声“相公”,众鬼便是脸色齐变,吃了绝命毒药一般;再见蒋未白温柔笑意,那一边书册掉地上了的,这一边桌椅被带歪了的,坐着的将茶水直接喷了的,看着好一幕众生相。
“看来,你积威深重。”这是苏衡阳的评价,“或许,你不该带我去议事厅。”
“这只能说他们历练不够,”蒋未白笑道,“他们疑神疑鬼的毛病,也该治治了。”
但第二天,情况继续。
苏衡阳无言地看着鬼仆们下身抖如筛糠,沉默着看向蒋未白。
蒋未白微微一笑:“他们只是太敬重你了”。
第三天,情况并未减轻。
然后在当晚,趁着苏衡阳在球中睡着,蒋未白将一干人等叫到了面前。
“自明天开始,若谁还在夫人面前拆我台,”他嘴角上扬,笑得众鬼瑟瑟发抖,“我便亲手送他上路,可明白了?”
众鬼点头如捣蒜。
“我身为枉死城主,虽然看着凶恶,但为人心善,待人宽和,明白吗?”
不明白也得明白。
至于苏衡阳其实已经醒了,听得自家爱人如此幼稚的话,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另一种体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