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沉默在地牢弥漫,率先打破平静的,竟是蒋未白。
“小舅子,不要这么激动,”蒋未白道,“我和相公来看你了……别这样毫无风度地瞪人。虽说你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我,还是极乐意喊你一声小舅子的。”
此言一出,秦楼果然怒火中烧:“蒋未白!你在胡说什么!”
苏衡阳也是颇为头疼,这人成人的模样太过跳脱,和小时候的可爱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蒋未白,嘴下留人。”
蒋未白挑眉:“你唤我什么?”
“夫君,”苏衡阳一字一句道,“请你先闭嘴。”
蒋未白从善如流:“我听相公的。”
“衡阳,你被他骗了!”秦楼紧握着铁栏,恨不得将满脸得意的蒋未白揍趴下。此时,瘦长的男子也走了上来,他一手拉住秦楼肩膀:“秦楼,何必生气?”接着转向苏衡阳道,“苏衡阳,你果然还是和这鬼物同流合污了。”
这人的敌意对自己是最大的。苏衡阳心想。
“和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成亲,也难为你下得去口。”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苏衡阳闻言却是笑了:“如今你生杀大权皆在我们手中,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他转向蒋未白,“此人生前必然对我多有折辱,不如就地格杀,也成全我与他一段情谊。”
秦楼慌忙道:“衡阳,不要。”他看向自己的友人,“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添乱了!”
见秦楼生了气,那人才不甘地住了嘴。
“衡阳,我们谈谈。”秦楼道,“就我们两个人。”
苏衡阳想也不想便拒绝:“你那一击,让我几乎魂飞魄散,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单独相处为好。”
提到魂飞魄散,秦楼白了脸,气势显然弱了下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我身体虚弱,还是不知道我已死过一次?”苏衡阳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看来,你知道我死过一次。”
那一次,蒋未白恰好不在,历练的几人偶然进入了一座被魔修控制的城池。秦楼几人境界差魔修太多,苏衡阳修为最高,只能垫后。奈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也只有被杀的份。于是,苏衡阳便在秦楼眼前被那魔修吸入了法宝,当场身亡。
看不得秦楼如此失魂落魄,那女子上前道:“苏衡阳,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那一日,我们谁都没想到敌人强劲如斯。更何况,秦楼为救凡人离开魔修封印,同样受了重伤。他不是不想救你。而且,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在眼前,难道就好过了吗?”
苏衡阳道:“但是,我死了。”
女子一时哑然。
“我死了,魂飞魄散。若不是夫君,我连轮回都无。”苏衡阳看着脸色煞白的秦楼,在对方看来,是从不曾见过的冷漠无情:“秦楼,我也算是为护你们而亡,如今,你们反将我逼入绝境,这,便是所谓的家人吗?”
“我不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做事如此莽撞,想必我活着的时候,没少为你善后吧。”
“是,我犯了很多错,每次都是衡阳你帮忙。”秦楼急于解释,“但是,我已经在改了。我真的已经在改了。”
面前的男子,面容已经成熟,但性格,却仍像一个被宠坏的半大少年——这便是“弟弟”吗?
“我们是家人?”
“是,一直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彼此。”秦楼眼眶发红,“衡阳你只是忘了,若是你想起来,你就会知道,蒋未白他是在骗你,他不安好心……”
“但是,他救了我。”苏衡阳道,“而你,哪怕无心,却也害我至此。”
“我……”
“我不知我先前如何待你,但,秦楼,我已为你死过一次。”
“衡阳?”
“我已死过一次,哪怕生前于你所有亏欠,自此,也应当两清。”
秦楼已被一连串的打击弄傻了:“衡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已护你一生,如今,你也该尊重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什么选择?蒋未白吗?衡阳,你不要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眼前的青年,既幼稚,又固执。以前的自己会如何对待这青年呢?用心教导,亦或妥协迁就?恐怕后者居多。
“我与蒋未白已成夫妻,这是事实。若你不能接受,我不会强求。”苏衡阳道,“我会让夫君放你们离开,但,不会有下一次了。”
“衡阳,他真的图谋不轨。”
“我知道。”
“他……什么?你知道?”
苏衡阳道:“若我先前对他无意,他的确算得上图谋不轨;但如今我同样心悦他,这只能算是两情相悦。”
一直静默的蒋未白,忽而畅快地笑了,当着秦楼的面,他亲了亲那颗光球:“相公,你说得真好。”面向秦楼,那笑容便淡了:“秦楼,真要说起来,我也救过你们几次。怎么,你们要否认不成?”
“阁下的确多次施救,我们自然感激。”那纤瘦男子还想说什么,但被身边人拉住了。
一边感激一边嗤之以鼻?不过蒋未白今天心情好,便也不多说什么:“既然相公说放了你们,我自然听他的,不过……”他略一挥手,四道疾风吹过,秦楼四人额头刹那间出现四个黑色字纹,闪现一瞬便消失不见,“不过我实在不能信任你们,还是订立契约为好。”
蒋未白将苏衡阳塞回衣领:“别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只是让你们安分些。不过你们实在想为我找乐子,再次私闯此地,到时候炸成烟花,也不是不行。”话到此处,他露出了一个胜者的挑衅笑容,“如今,你们为鱼肉,我为刀俎,出去前,安心待着吧。”
其余三人怒火中烧,秦楼则是神情复杂,沮丧、懊恼、失落、后悔,在他脸上混合成难以言说的痛苦。
蒋未白不置可否,转身离去。他巴不得秦楼再痛苦些。图谋不轨又如何?趁人之危又如何?难求的珍宝在手却不知珍稀,他抢过来小心呵护,难道还有错吗?不过这样一想,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那几不可见的善心,可都用在相公你身上了。”蒋未白轻声道。
苏衡阳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相公,为夫甚是钟情于你。”
“……油嘴滑舌。”
蒋未白只是笑。
“放了他们,于你无碍吧?”苏衡阳问道。
“自然,更何况,我还要他们帮我做些事。”
“帮你做事?”
蒋未白道:“你与我救了他们那么多次,也该是清算利息的时候了。”
打在秦楼几人额头的印记,不止是不允许他们私自闯入枉死城,更有让他们去修真界找寻天材地宝的特殊要求。不是说蒋未白拼尽全力找不到,但有些东西,一时半刻真的音讯全无。反倒是秦楼先前的气运,蒋未白可是看在眼中。若是借助秦楼的气运,能加快寻找的步伐,这样一想,只要能让苏衡阳更快恢复,让秦楼献宝也不是不行。
“而且,你生前助他良多,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做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但刚一说完,蒋未白立马给苏衡阳上眼药,“但若他像先前那样,又听了他身边所谓好友的蛊惑而变得犹犹豫豫,这兄弟,不要也罢。”
“嗯,你帮我决定就好。”苏衡阳道,“不过话说回来……”
“什么?”
“我观你与秦楼他们的契约……”
“有什么问题吗?”
苏衡阳举出自己的透明小手,但此刻,掌心空空荡荡:“我记性不差,那契约,似乎和你我之间的,是一样的?”
蒋未白欢快的脚步停了一瞬,接着便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哦,那个啊……”
“我还没生气。”苏衡阳道,“所以,说实话。”
到嘴的谎言咽了回去,蒋未白讨饶:“相公,这婚约虽然是假的,但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因此,你我之间根本没有婚约?”
蒋未白只能解释:“毕竟我们是日久生情。第一次相见你我都是那般防备,能订立同伴契约已是不易。”
蒋未白本以为苏衡阳会为骗婚而气恼,不想对方语出惊人:“那我们,岂不是无媒苟合?”
一阵惊人的咳嗽后,蒋未白汗颜道:“胡说什么,明明是明媒正娶。这枉死城,谁人不知你是我爱侣?”
那时,枉死城灯笼高挂,遍地雪白,锦缎将每一寸土地装点。蒋未白便抱着昏迷不醒的苏衡阳,在众鬼面前宣誓礼成。
但我不记得,那个时候我也并不清醒。苏衡阳有些无奈,但他也不是那么在乎仪式,他更在乎的:“那我们的伴侣契约呢?”
“伴侣契约?”
“是,既成夫妻,便也该得这天地认同。”
蒋未白此时才明白苏衡阳内心所求,那俊美无比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和先前小孩时相似的模样:“相公,你是想要伴侣契约?”
“否则呢?我更喜欢名正言顺些。”
“咳咳,那是自然。只是你如今体弱,承受不得。”蒋未白道,“不如等你恢复那天,我们在人间,不,在修真界再成一次亲?小舅子虽然讨人嫌了些,我也不会舍不得那些酒水。”
“不必如此麻烦,我只要成契。”
“那可不行,如今想来,我的确思虑不周,怎么就没顾上相公你的感受?”
“成契便可。”
“相公你生前是修士,那不如到时礼俗一半修真界一半鬼界?”
“……”
“门派地址的话,不如就小舅子那个吧。怎么说,你也算得上半个客卿了。”
“……蒋未白。”
“怎么?”
“适可而止。”苏衡阳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