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裘仁的地方在后寨的一间单独的房子,周围有很多人把守。
看得出来这个人对他们很重要,关笙脉之前就怀疑,魏罗北既然知道了她的性别但还是把她绑上来了,估计心里还是觉得她和这个裘仁有关系。瞧他刚才的反应,关笙脉更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还没走近屋子就听到里面嘶哑的哭喊声。
魏罗北看了一眼关笙脉,冷声问:“你们对他用刑了?”
守门的人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老大让他们每天都要给他点苦头吃吃的吗?
但他这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嘿嘿一笑,忙上前几步先进了屋子,不多时,哭喊声歇下去,只余断断续续的呻吟。
关笙脉只当听不见,抬脚就跟着魏罗北进去了,这倒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进门便是一片血腥味而扑鼻而来,裘仁这几日已是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魏罗北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裘仁喘着气,缓慢地抬头看他:“求你放过我吧,我也是无辜的。”
魏罗北听了这话,额角青筋暴起,怒极反笑:
“你是无辜的?那些村民怎么没吃的?他们为什么要上山攻打我们?我那些兄弟怎么死的?”
裘仁闻言忍不住呜呜地哭,说不出话来。
关笙脉若有所思,她想起来之前在客栈时店小二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魏罗北不耐烦的出声:“你让我来就是求我放了你么?”
裘仁哭声渐歇,只不停地喘气,仿佛认命一般:“你杀了我吧,报仇雪恨。”
魏罗北冷笑,他看着裘仁,一字一句道:“裘大人,都到这时了你还没认清现实吗?杀你?也太便宜你了。”
裘仁看着他冰冷的眼睛,绝望地闭上了眼。也罢,反正不管怎样,他最终都会落得这般下场。
从屋子里出来以后,魏罗北整个人气场都很低,关笙脉也就不再刻意地和他说话。
眼看着就要回到她住的院子了,关笙脉知道今天就只能逛到这儿了,她这才忍不住开口问:
“你当初是把我认成了裘仁的儿子了吗?”
魏罗北看了她一眼。
“是。”
关笙脉心里呼出一口气。“他犯了什么错?”
魏罗北沉默一会儿,正当她就要再说话的时候,他才看着她说:
“今年入夏以来,地名就没下几场雨,如今虽然已入秋一月有余,但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下雨。”
“庄稼颗粒无收,人们只能饿肚子。我们寨虽然干的是劫财的事,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良心,这半年都只是在山里杀些鸟兽来吃,只偶尔劫过路的富贵人家。”
“两个月前朝廷派发了赈粮下来,我们当然明白它的重要性,可没想到那粮食竟被裘仁尽数收入囊中变换了钱财,不仅如此,他还对外宣称是我们寨抢走了,村民信了他的话,自发组织人上山攻寨,寨里不少兄弟因此枉死。”
“我当时正巧没在寨里,回来后知道了这事,气不过,连夜去了裘仁的老窝,只可惜没抓着他,没成想他知道后连夜携家眷出逃,我抓不到他誓不罢休,所以一直蹲守在回地名的必经之路。”
说完这些,又是好半场的沉默。
关笙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问:
“裘仁身为地方官,不可能不知道赈粮的重要性,怎么会全部都贪了?”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魏罗北冷哼一声,“他们这些官员贪得无厌,再多的财物都满足不了他们。”
……
关笙脉发现他似乎对所有官员都这么一视同仁地厌恶。
之后关笙脉没再说什么话,一直到了院子,魏罗北才离开。关笙脉注意到他往上走了,猜想他的屋子应该还要在上面。
关笙脉回屋坐了下来,她才开口问:
“鑫月,你怎么看?”
当时在屋外听了裘仁的哀嚎声后,鑫月脸色就霎时一白,关笙脉就没让她进去,只在门口等着。
虽然并不清楚屋内是什么情况,但她也知道了事情大概。
思索了一番,鑫月开口道:
“赈粮都被裘仁换成了钱财,如今粮食正稀缺,只怕想再换回来行不通。”
关笙脉点点头。如果没有亲自跟着魏罗北进去看了裘仁,就算他把原因告诉了她,她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
可方才看到裘仁的样子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她才敢相信魏罗北没有骗她。
这群山匪竟真的被当地县令栽赃了一回。
向来只听说流寇土匪行无信无义之事,如今竟头一回见朝廷命官倒打一耙。
关笙脉一时心里也有些复杂。
“没有粮食,就算裘仁将真相公之于众,百姓们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关笙脉又转头对鑫月说道:“若我们帮他们解决了这事,咱们在这儿的处境一定会改善很多。”
鑫月忧心道:“小姐,瞧现在的样子,不知道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什么时候还会再打上来,这寨子也是不安全的,咱们……”
关笙脉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寨子迟早是要被打的,不管是被当地的老百姓们还是……”关笙脉想到了父亲。“所以咱们必须得尽快在当地人打上来之前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否则,他们一旦攻破了寨子……”
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她不敢相信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们身上。
夜深,微风轻起,带着屋顶挂着的煤油吊灯轻轻晃动,裘仁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轻呼一口气,夜晚的凉风竟让他觉得有些冷。
裘仁无力地睁开眼。长时间趴在地上保持一个姿势,压得他半边身子早已没有了知觉。
费力地爬起来后,裘仁倚在身后的石墙上喘着粗气,这才有时间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间依着山壁建的房子。凹凸不平的山岩做里墙,在岩石洞缝里直接搭建房梁,夜风就呼呼地涌进来。地面角落里都是黑得看不清的各种污垢,持续地散发着各种牲畜粪便的气味。裘仁猜想这之前应该是作圈养牲畜用的。
他仰头安静地看着煤油灯,不觉间想到以前他的卧房旁边就是牛棚,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在卧房里睡觉、温书时都能闻到牛粪味,听到牛呼哧地出气和哞哞地叫。
还有妻子给牛儿喂食时温柔的絮叨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妻子了。
那时他还尚未中举,家中贫困,妻子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做农活,晚上就着他温书的油灯做些针线活儿换钱用。
后来终于中举,到渡水镇来做县令,妻子才终于过了段好日子。
那时初上任,他满心为百姓开太平的抱负。
可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做了县令,就能兼济天下。
富商望族的一句话,能抵过几个月的劳心劳力。
做个廉洁奉公的清官很难,可有时又过分容易。
门栓外守夜的男人鼾声如雷,唤醒了他的思绪。
裘仁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却忽然一顿。
男人歪坐在木柱边,鼻息如雷鸣,衣摆下露出一小段钥匙。
裘仁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心脏涌。寂静的黑夜里,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裘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对寨子完全不熟悉,只顺着路往下走。
走到下方的房屋后面时,前院守哨的人打马吊的声音清晰传来,不低于四五个人。
裘仁蹲在黑暗中,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他又抬头向原来的方向望去,再往上,就是山巅。
他咬咬牙,沿着原路离开。
经过关押自己的地方后,裘仁继续往上走。一路上前后左右地观望,他小跑一段路后,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汗水早已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数不尽的伤口处传来的刺痛感和灼烧感刺激得他大脑发昏。
裘仁忍不住一手撑在一旁的墙上,止不住地喘粗气。
不敢多停留,他绕过房屋,上了后面的石梯。
关笙脉尚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也不敢这时候出去,只侧耳默默地听着。
果然没过多久,院子的门被敲响。
心月抿着唇起身就要下床,关笙脉拉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来人是大贵,他紧皱着眉问她们:“你们晚上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关笙脉和鑫月一齐摇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关笙脉低声询问。
大贵阴沉着脸:“裘仁这狗东西跑了。”
关笙脉心里震惊。
大贵又警告她们:“晚上别乱跑……你们要是知道他的下落,最好立马告诉我,听到没有?”
关笙脉点头:“好。”
大贵马上离开了,下面火把的光亮通明又不断移动,可见这事影响之大。
关笙脉正要关上门,鑫月突然一声低呼。
关笙脉立马看向她。
鑫月捂着嘴,脸霎白:“小姐……那是什么?”
关笙脉顺着目光看去,院门一旁的石墙上,一块淡淡的暗褐色血迹不知何时印在了上面。
关笙脉的心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