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因尚在孝期,饭食都是些素菜,做得都比较简单。
关笙脉和爹面对面慢条斯理地吃饭。
一旁是侍候的下人,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声,没有其他的声音。
“你去吩咐厨房的人,再做一碗油煎豆腐来。”关昭矩突然对一旁的人吩咐。
孝期的人,虽说不能碰荤,可忍不住了私下也会做些占腥带沫的,素菜荤吃。
关笙脉清楚爹的品性,猜得出这碗菜是给自己做的,忙说:
“爹,不用了,出丧在即,我忍得住。”
关昭矩看了她一眼:“你这些日子受苦了,只能暂且将就一下。”
关笙脉一愣,明白过来了。
“对不起,爹,孩儿知错了。”
关昭矩冷哼一声,却没有发作,只说:“回去后跪半月祠堂,禁足一月,好好抄一抄心经和家训。”
“是。”关笙脉低眉垂眼。
油煎豆腐很快送了上来,关笙脉没有再推脱,安静地吃着。
“我知晓你来是为了什么。”关昭矩放下竹筷,长叹一声。
“我虽在朝廷处理的事多,但终究还只是一个在翰林院修史的文官。”
“这件事牵涉的官员太多,背后势力过于复杂,不是我能左右的。”
关笙脉垂着眼:“孩儿知道。”
关昭矩看了她一眼:“你与翊儿年岁都尚轻,不知晓政场里的水有多深。”
“做事,要沉得住气。”
“是。”
十二月,关家出了孝,辞别了徐家,回到了京城。
京城早已是大雪纷飞。
关笙脉依言自发去了祠堂,鑫月想要跟着一起过去。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
关笙脉摇摇头:“这件事本来就我的错,还连累了你和王叔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我必须自己去。”
鑫月见她心意已绝,忍不住泛泪花。
“鑫月,你回去吧。”
关笙脉在祠堂结结实实地跪了半个月,又在房里禁足了一个月,除了每日的请安和课程,只在除夕夜里出来吃了一次饭,其余时间都在房里老老实实抄写心经家训。
再次出来时,已是元宵。
宫里举办元宵晚宴,命各朝廷大臣携家眷进宫参宴。
郑氏领着关笙脉、关浣荷两人,乘马车一同进宫。
女眷们单独在一个殿里举行晚宴。
宫宴上丝竹交错,宫女们来往于和案桌间,皇后高坐上方。
关笙脉自小便参加过许多次宫宴,对比早已见怪不怪。
各家夫人携女儿在邻座间问寒嘘暖,倒也显得热闹融融。
“郑夫人,近来可还好?”
邻座的妇人突然转头笑问。
“尚可。”郑氏笑着点点头。“李夫人身体可好?”
李夫人也回了,又转头看向关笙脉,笑着说:“怎么近半年都没怎么见笙脉出来?”
郑氏笑着说:“这孩子,秋试后就跟着他爹回扬州守孝了,一月前才回来呢。”
“啊。”李夫人手轻掩嘴。“原来是为这事,二小姐果真孝心有加。”
“不过,我听说关学士告假时二小姐还在秋试,二小姐一个人去的吗?”
关笙脉摇摇头,也笑着说:“是我大哥特意回来接我的。”
李夫人笑:“就是了,大公子为人正直温谦。”
郑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没有搭话。
正巧这时,皇后轻轻一抬手,庭上吹拉弹唱的艺伎们立即停下,纷纷退下。
“今儿正是元宵,皇上想着同百姓们都聚一聚,让宫里热闹些,所以本宫才想着办这场晚宴,诸位不必多礼,各自尽兴。”
“谢皇后娘娘。”
各女眷起身,纷纷行礼。
席上又逐渐恢复了些适当的热闹。
席面之上。
张贵妃美眸不经意间一转,抬起手中精致的金杯,笑道:
“皇后娘娘,咱们只是饮酒倒也有些无趣,不如让各家小姐们寻个飞花令玩玩,热闹些。”
皇后略一思索,笑:“不错。”
很快宫女们把消息传下去了。
张贵妃又说:“这飞花令起头,还是让皇后来吧,让几个公主们传下去。”
下座的几个妃嫔纷纷说是。
皇后无奈一笑,略加思索,说道:
“今日元宵晚宴,就以‘圆’字开头。”
坐得最近的是三公主,也是皇后所生。
她沉思片刻:“月华秋气共清圆,千古佳时句一联。”
皇后听了,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满意之色。
然后依次是五公主、七公主和八公主。
公主传完了是郡主,然后才是各家小姐。
这场飞花令本就是安排给各年轻女眷,长辈们只是听着欣赏。
大约传了十几个人,才快轮到关笙脉这里。
她的上一位是方才说话的李夫人的女儿,对了一句“凭栏未忍下,为待月华圆。”
关笙脉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诗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
又对了几轮,七公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忍不住说道:
“不如换个法子玩玩。”
“哦?”皇后似有些感兴趣,问道:“什么法子?”
七公主沉思一会儿,笑:“听闻关家二小姐饱读诗书,天资过人,不如皇后娘娘出个对子,让她来对,我们也瞧瞧关二小姐的文采。”
皇后轻挑眉,看向关家所在案桌。
关笙脉在七公主提到她的下一刻就已经站起来了。
皇后看着她,有些兴趣,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笙脉行礼:“回皇后娘娘,小女关笙脉。”
皇后轻皱柳眉,回忆道:“挺耳熟的名字,似乎是……听过华儿提过你。”
三公主华安起身:“母后,关学士曾为儿臣讲经学,关笙脉侍读。”
皇后这才想起来,轻笑道:“没错,记得以前华儿幼时时常提你聪颖呢,一转眼,你们俩都这么大了。”
关笙脉行礼低首道:“臣女有幸,能为公主做侍读。”
皇后摇摇头:“既然这样,那本宫可就要考考你了。”她思索一会儿,笑道:
“罢了,你们心里定都以为本宫要考这元宵之类的。近来塞外边戎国王子出使来大酆,不如你来说说,本宫该如何接待他?”
关笙脉想了想,斟酌道:“我朝与边戎国交好,自然以上等礼仪待王子,正值佳节,正好利用此机会向王子介绍大豐习俗,使两国百姓交心,互相了解,共建友谊。”
皇后听了她的话,并未立即出声,只细细思考。
席间鸦雀无声,这时没有人敢出声。只是有不少人偷偷瞧着皇后平静的脸,心里估摸不定。
过了许久,皇后脸上才露出笑意:“不错,说得很仔细。”
“看来你确实没有虚名。来人,赏。”
关笙脉跪下:“谢皇后娘娘。”
郑氏坐在案后,偷偷舒了一口气,松开手里捏着的帕子,这才惊觉帕子已是汗意涔涔。
皇后欣慰地看着关笙脉,问道:“你年岁如何?”
“回娘娘,臣女已满十六。”
“年轻尚轻就已经满腹经纶,不错。”皇后点点头。“果然是关学士教养的孩子,你母亲是?”
郑氏连忙起身出来跪下:“皇后娘娘,臣妇郑氏。”
“哦?你母家是郑侍郎?”
“回娘娘,正是。”
皇后轻笑:“原来如此,郑侍郎当年是探花,关学士为榜眼,果然是书香世家。”
“你教女有方,赏。”
“谢皇后娘娘。”
皇后又看向关笙脉:“你如今可否有婚配?”
周围立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关笙脉头皮一紧,说道:
“回皇后娘娘,臣女虽一介女流,但自幼立志为国效力,臣女如今正在准备女傅选拔之事,无心于婚事。”
“哦?你想做女傅?”皇后有了兴趣。
“是。”
“秋试你可参加了?”
“回娘娘,参加了。”
“做女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任重而道远,你可想清楚了?”
"回娘娘,臣女早已经想好,永不更改。"
“不错,既然这样,那本宫就赐你一盏如意灯,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春试中拔得头筹。”
“谢皇后娘娘。”
“坐下吧。”
关笙脉重新入了座,席间的人心里早已经炸开了锅。
今晚皇后对关笙脉多次赏赐,赞不绝口,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没有几个人认为皇后只是单纯欣赏她,若真是有所图,看来,京城势力又要有所变化了。
众人心里议论纷纷,可表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就连张贵妃也不免感到诧异。
那关笙脉虽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可也不至于让皇后接连不断的赏赐。
她柳眉轻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关二小姐。
不同于后殿女眷们心思弯弯绕绕,前殿正是热闹非凡。
边戎国王子亲自为皇上祝元宵,此时正在舞一段边戎国所特有的剑舞。
只见他在台面上身姿矫健,把刀剑舞得虎虎生风。
宣庄帝看得沉迷其中,其他大臣也似乎都很感兴趣,不住赞扬点头。
只有关伯翊的眼睛格外的亮。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王子的招式。不同于中原的习惯,这剑舞格外新颖,使得他看着心里蠢蠢欲动,只想上去和他切磋一番。
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关伯翊诧异回头看。
关昭矩目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看剑舞了。
关伯翊只好低下头,按捺住自己那些激动的心思。
一舞毕,呼延聂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热汗,他大步走上前,握拳单膝跪下:
“皇上,您看这舞怎么样?”
“哈哈哈不错不错,朕看得很尽兴。”宣庄帝哈哈大笑。
“那就好,这是我边戎国特有的剑舞,年满十四岁的人都会此舞。”
“早就听闻边戎国子民身格健壮,骁勇善战,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啊是啊。”
大臣们赞叹道。
这些话当然都传进了呼延聂耳里,令他神色不禁更加张扬。
他环视一圈,意犹未尽,又看向宣庄帝:
“皇上,只有我一个人舞不够尽兴,也不能把这剑舞的威力完全展示出来,不如您选一人,用你们中原的招数和我对战,比一比谁更有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