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燃着安魂香,烟雾袅袅,暖香遍生。
帐子内的少女呼吸平稳地睡着,睡颜恬静。
屋外院子里响起隐隐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很明显说话的人刻意压低声音。
尽管如此,关笙脉还是警觉地醒了,她睁开眼睛,瞧见的是素白的帐顶,眼里有片刻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呼一口气,嘴角布不自觉吟起一抹笑意。
真好。
关笙脉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穿好衣服打开门,她走了出去,鑫月果然在院子里。
鑫月闻声望过来,笑道:
“小姐,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鑫月摇摇头,站起来去开水房舀早就烧好的热水,给小姐洗漱用。
关笙脉刚梳洗好,鑫月便唤下人把早饭传上来。
关笙脉正吃着早饭时,鑫月说:
“方才大公子过来了一趟,见小姐还睡着,就走了,想来是有事。”
“我待会儿过去。”
吃过了饭,又漱了口,关笙脉就带着鑫月出门了。
关伯翊尚在处理一些后续,听说关笙脉来了,连忙处理完手头的事,就领着她去后院了。
“小棠,这县衙的住宿吃食比不上家里,你先忍耐一会儿,带我忙完剩下的事,咱们就回扬州。”
关笙脉摇摇头:“已经很好了。”
关伯翊听她这话,瞬间想到她这些天在山上过过的苦日子,顿时满脸心疼。
“这些日子,你真是受苦了……”
“大哥。”关笙脉握住他的手,“只是条件差了点,我也没受什么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关伯翊仔细端详着自己妹妹,见她虽是下巴尖了许多,但确实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稍放下心来。只是突然想到昨晚魏罗北说的话,顿时心里又怒又怕,面上却浮现犹豫之色,想了想,还是没忍住:
“小棠……你在山上……有没有受欺负?”
他这句话问得太笼统,关笙脉正疑惑着,只见他脸上突然坚定的表情:
“你放心,要是……,大哥绝不放过他们,找也要把他们找回来杀了!”
关笙脉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好笑道:
“也没有,大哥,你放心吧。”只是她不由得就想到了昨夜魏罗北走之前那个吻……关笙脉轻咳一声,忍不住问:
“大哥,你是说魏罗北并没死,是吗?”
关伯翊点点头:“他受了些伤,当时退奴找到你后连忙来禀告我,本来就他犯的那些罪,死不足惜,但这些天我隐隐觉得赈粮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当时又忙着找你,所以没再管他。”
关笙脉稍松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凝重道:
“大哥,我正想与你说这事。赈粮并不是魏罗北劫的。”
关伯翊大惊:“什么?不是他干的?那赈粮哪去了?”
关笙脉脸上满是厌恶:“朝廷发下来的赈粮,被官员层层贪污,到了裘仁这儿,已经所剩无几,裘仁怕百姓怪罪到他身上,又不敢得罪上面,就把这罪名安在渡水寨身上。”
关伯翊听了她这话,脸上全是严肃,他四下看了一圈,见并无外人,又低声问:
“此话当真?你从何得知?”
关笙脉点点头:“魏罗北就是因为这事,在回渡水镇的官道上连日蹲守,就是为了抓裘仁。我那时正巧做书生男子打扮经过,魏罗北以为我是裘仁的儿子,所以把我抓上了山。”
“裘仁被抓住后,受不住严刑拷打,这才说出了实话。”
官伯翊震惊到失神,说不出一句话来。
关笙脉体谅他,他们俩都是朝廷命官的儿女,自小对朝廷政府官员行事做派非常熟悉,虽然早就明白并不是谁手里都是干净的,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多官员一起作案,贪下这么庞大的公粮,还是忍不住震惊,甚至对自己从小接受的价值观教育产生怀疑。
关伯翊消化了很久,这才勉强出声:“……此事过于重大,我们俩没有任何权力参与进去。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到了扬州,我再私下告诉爹,爹会做打算。”
关笙脉点点头,这事牵扯的人太多,她根本无力管。只有让爹知晓,兴许会有转机。只是……如今裘仁已死,没有对证的人,魏罗北只能继续担当这个罪名,受百姓们的唾骂。
关伯翊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日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也不要出去,外人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待我把这里的事忙完,去吕太守那里还了兵符,咱们就回扬州和爹见面。”
关笙脉扬起嘴角:“好。”
说完这些关伯翊也就回了衙内,继续处理事务,关笙脉也回了自己的住处,每日就在院子里散散步,哪儿也没去。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关伯翊处理好渡水镇的剩余事情,就带着关笙脉回了云泽郡。
吕府。
“哈哈哈哈,贤侄果然才智过人,不过短短半月就把山匪一网打尽,后生可畏,可畏啊。”
吕祖衡笑眯了眼。
关伯翊神色晦暗地看着他,想到小棠说的话,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虚伪恶心至极。
但他面上未显露出来,一副谦虚的模样:
“太守过誉了。能为太守分忧我也很高兴,现如今山匪已除,晚辈特意来归还兵符。”
吕祖衡点点头,关心问:“物品都拿回来了吧?可有坏损?”
关伯翊眸色一动,笑道:“太守不必担心,东西都已经找到,此后我就要回扬州继续守孝了。”
“哦……既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念你正在孝期,老夫也不便留你,还望路上多加小心。”
关伯翊一拜,辞别了吕祖衡。
待关伯翊走后,吕祖衡唤下人:“去请二爷过来。”
“是。”
须臾,便走进来上回那个男人:
“大哥,什么事?”
吕祖衡道:“你暗中查一查,那渡水寨的山匪到底劫了关家什么东西?”
男人疑惑道:“不是祭奠的贡品吗?难道……大哥,你怀疑另有蹊跷?”
吕祖衡皱了皱眉:“回来的探子说,关伯翊剿匪时,并未从山寨里拿回什么动西。所以我怀疑,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托词。”
“大哥,我这就去查。”
关伯翊并未在吕府逗留多久,办完事后,立马回了马车。
关笙脉不方便露面,就在车内等着。
这下,在渡水镇的事算是彻底告了一段落,兄妹二人安安心心地朝扬州出发。
退奴吩咐完事务,回头见鑫月正在内房门口张望。
“退奴哥,大公子这俩日又要走吗?”
“不走,孝期马上就要过了,现下走了反倒引人误会。”退奴低声说。
鑫月点点头,又说:“徐小姐与我家小姐说要打绺子,正好差了一种线,能否请退奴哥帮我们买来?”
“当然,你且等着,我这会儿就要出去,待会儿买来了我差人送过去。”
“多谢退奴哥。”
退奴摆摆手,出去了。鑫月也一路回了房。
关笙脉正与徐方怡翻花绳玩。
“算了算了,我玩不过你。”关笙脉呼出一口气,摆摆手。
徐方怡撇嘴,也只好把绳子收起来。
“表姐,你出了孝是不是就要走了?”
关笙脉点点头,瞥她一眼:“怎么,舍不得我走?”
徐方怡把头往引枕上一靠,闷闷地说:“是。你一走,我就又没伴儿陪我解闷了。”
“你在扬州这么多朋友,怎么会呢?”
“朋友是有,可是我还在孝期,不好随意走动,她们也不能经常来找我。”
“等我出了孝,她们都嫁为人妇了。”
关笙脉好笑地看她:“怎么?你担心自己因孝不能及时找到夫君?”
这话顿时让她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去捶关笙脉:
“表姐!”
“我,我不理你了!”她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关笙脉去摇她肩膀:“好啦好啦,我逗你呢。你不过才十五,出了孝也才十八,算不得多晚。”
“就算你出孝了在扬州找不着满意的,你上京城来,我去给你找!”
徐方怡仍然不搭理她。
关笙脉看着她的脸,有些意识道:
“莫非……你如今已经有钟意的人了?”
“才没有!”徐方怡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反驳道,可耳根却越来越红。
关笙脉看着她的样子,心下有些了然。
徐方怡在表姐平静的注视下,眼眶突然一红,沉默地垂下眼眸。
关笙脉见状,环住她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可是……他家不同意?”
徐方怡摇摇头,委屈道:“没有,我只是怕……他不肯等我。”
关笙脉叹了口气:“方怡,若他真的心悦你,自会体谅你,怎会在乎这三年?若他真的因为这三年孝期背叛你,这只能说明他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人。”
徐方怡沉默了很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晓得了,表姐。”
关笙脉环着她,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徐方怡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重新打起精神,问道:
“表姐,那你呢?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关笙脉听了她的话,却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那里的日子,想到那晚,那个男人凶狠的吻……
她在渡水镇发生的事,就连徐府的人都不知道,徐方怡也以为她是最近才来的扬州,大哥因此提前去迎接她。
她摇摇头:“没有。”
徐方怡道:“也是,你沉心于女傅的选拔中,也没时间像我这样留心这些事。”
“只要明年的春试过了,表姐你就能如愿以偿啦。”
关笙脉无奈摇摇头:“哪能这么简单。春试过了还会有皇后娘娘亲策的复试,还有宫里的人来审查。”
徐方怡瞪大了眼睛:“这么复杂啊?当女傅可真不容易。”
关笙脉只一笑。
这会子退奴已经差人把线送来了,鑫月拿了进来,两人就开始打绺子。
徐方怡从关笙脉房里出来回去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鑫月说了她问的事,关笙脉想了一会儿,说道:
“今晚不在房里吃了,去爹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