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青打开窗户,长街上人来人往,早春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地面上也积起一层水,行人脚步间,水花四溅。各式各样的伞连成浮动的河,缓缓向前流动中。在紧挨着的伞间,却见一人脚步匆匆,冒着雨往前走。
偏偏他风姿卓然,一眼望去便立刻注意到他——雪白的衣衫整洁熨帖,平素定然是保养得极好的。可见是心中焦躁得很,泥水溅满了衣角,他却也浑不在意。不是东止又是谁?
程玄青勾了勾嘴角,正想把窗户放下来,却看见人群中,东止突然抬起头,两双眼睛对上。东止眼里似乎有些愕然,却又立刻变成了恼怒,定定地看着程玄青,眼中晦暗不明。程玄青倒好,索性朝他笑了笑,随即低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程玄青转身回屋,得意之色浮于面上。禅因和沈令姝齐齐看来,他拍拍手:“诸位莫急,现在只需效仿太公钓鱼,愿者自会上钩。”
他优哉游哉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女子的口脂,轻轻刮起一点,状似无意地抹在领口上。一朵若若隐若无的红杏颇为得意地开在他的脖颈间,似乎作依偎状,倒是显得更为暧昧。
*
楼下,东止带着一身湿气走进来。他环视一圈,然后快步走到掌柜台上,问道:“叨扰了,店面正上头左边第二间住的可是一位绿衣裳的公子?”
掌柜是祀叶土生土长的人,见到这一双深邃的金瞳,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份?立刻答道:“是是是,好像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
东止的手藏在袖子里,听到这一句,拳头立刻握紧。半晌,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你瞧着,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掌柜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这我倒是不太拿得稳,看他们举止,我寻思大概是夫妻?”
东止眼里似乎突然失焦,心也像突然踩空一般,一阵阵酸痛起来,却仍旧不死心地追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倒是不知道,就是远远瞧了一眼,您别说,实在漂亮得紧,那一双大眼睛,勾的人......”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冷意,晃过神只见东止凌厉的眼神,只能讪讪闭嘴。
东止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她......这位姑娘,有多高?”
掌柜有些后怕地看了看东止的神色,估摸着大概比了比一个高度,却见他神色突然一沉,喃喃了一句:“多谢。”随即立刻转身。
刚刚迈出一步,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低声道:“再叨扰您一句,这姑娘我认识,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您别误会,姑娘家名声要紧。”
掌柜连连称是,却总觉得神使的脸色不太好。
东止回过头,却突然有些力不从心,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这一步。他口上说着,希望她能是自由的,可偏偏她迈出了这一步,却又抓心挠肺地担心她。更何况,如今都一股脑地追到了这,再要往前一步,见了她,又该做什么呢?哪怕真的是她和他......那又和他何干?
那日程玄青一口一个的“阿因”,却在此刻一浪一浪地涌进他的耳膜,搅得他心神俱乱。只要想到他和她一同消失,想到他们之间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他便失控地追到了这里,几乎徒步走遍整个祀叶。可如今一个人守在楼下,离她仅仅几步之遥,却恍然发现,早已没有任何立场。
更何况,他几乎不敢想象,当他推开门,看到她和他站在一起,他又该说些什么?
突然,脚步声响起,视野里闯进一片墨绿,他愣愣抬头,却立刻注意到程玄青雪白领口处梅花踏雪一般的口脂印记。
耳边轰鸣,最后苦苦坚守的防线终于溃不成军。一向矜贵自持的神使却再也不似从前,一步上前,另一只手狠狠扯住程玄青的领子,低声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随之,另一手高高抬起,拳头紧握,却在落下的一刻被程玄青紧紧抓住。
他被领子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却仍旧努力挤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字字咬牙道:“你都知道了?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又来怪我作何?”
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证实他的猜测,东止的瞳孔猛然放大,牙齿死死咬着,眼眶也微微发红,双臂紧紧用力,几乎要把程玄青提起来,就这么像是要把程玄青碎尸万段的眼神定定地看着:
“她是自愿的吗?”
“你说呢?”
他再次扬起拳头,却又定定地悬停在空中,最终,皱了皱眉,语气半是痛恨,半是愤怒:“你不配为人。”随后双手一松,一把把他推倒。
程玄青重重摔在桌上,吃痛地爬起来,却仍旧不忘挑了挑眉毛:“那你呢?你敢面对她吗?你敢面对吗?你这个懦夫!”
东止眼中晦暗不明,闭了闭眼,低声道:“她在哪里?”
程玄青向上指了指,只见东止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走到门口,只隔着一道门。抬起的手却始终不能敲下去。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不断回溯,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敢去触碰,却也控制不住回忆。后悔紧紧缠绕着愧疚,一波又一波的愁绪铺面而来。
如果真的是她呢?她是否愿意呢?倘若她不愿意,他便带她走,他会替她讨回一个公道。如果她后悔的话,他也愿意为她负责,哪怕,违背自己的使命,他也是愿意的。但无论如何,他得先见到她,他得知道她好不好。
他甚至放弃了敲门,一把把门推开,环视一圈,只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塌上。他高高悬起的心落下一半,还好,还好,不是她。他有些茫然地喃喃:
“木禅因,在哪?”
沈令姝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恍惚,见他望过来,柔声道:“她在屏风后面,她很好,你别担心。”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一把拉开帘子,那只牵着帘子的手停在空中,整个人定定地顿住——屏风后,禅因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咬着嘴唇,看他满脸焦急的神色,低声笑了笑:“你来了。”
他的心跳声如同就在耳边,立时把她浑身扫视了一遍,穿戴整齐,面色也如常,心下稍安,缓缓呼出一口气:“你还好吗?”
禅因抬起眼睛,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不太好。”
他心里如同一片死灰,却担心她多心,面上努力牵出一丝笑容:“你想回去吗?”又补充道:“回我身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禅因笑了笑,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孔:“你喜欢我吗?”
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却又立刻隐去,慢慢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喜欢,非常喜欢。”
“真的吗?”
他缓缓放下帘子,然后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千真万确。”
禅因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笑,他也觉得仿佛心里有一股暖流,一切都可以不计较。她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别担心,我守身如玉的。这些都是诈你的。”
东止眼里有片刻迷茫,却突然眼眶微红,揪了揪她的耳垂,笑了笑:“那就好,下次可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禅因心里暖洋洋的,有些窃喜,却又有些感激,这样的幸福有朝一日也能降临到她的头上。她轻轻揪了揪他的袍角,撒娇一般问道:“我这样子任性,你会不会生气?”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摸了摸她的头发:“在爱你的人面前,任性是你的特权。”
她眼眶泛红,故意嘟起嘴巴:“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也认真回答:“我太懦弱了,我害怕我耽误你,我给你的爱不够多,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你说的对,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不顾一切地保护好她,用她想要的方式爱她。对不起,原谅我好吗,阿因?”
禅因眼眶湿润,努力忍者,却还是落下了一滴泪。她不敢看他,心里满是欢喜和惶恐:“所以,我以后也是有人爱了,这一切不是梦,对吗?”
他的眼里满是爱怜,可这份慈悲不再是面对世人,他轻轻靠近她,瞳孔里、心里,在这小小的屏风后,在这短暂的片刻,完完全全地装满了她木禅因,一个吻轻巧地落下,覆盖上那一滴泪。
“我会爱你。”他轻声道。
她在迷蒙的泪水中抬起眼,不死心追问:“你喜欢我什么?”
“有太多太多值得被我喜欢的地方,或许三天都说不完。如果非要简短点,阿因,你是我世界的例外,只有你在,我才发现人世间的乐趣是如此美妙,这足以让我感激。”
她幸福地闭上眼,深呼吸,在这狭窄的空间中,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落在彼此的皮肤上,酥酥麻麻的,让她仿佛出现错觉一般,她完全拥有着他。但她却又忍不住害怕太过沉浸便会失去,像一个舍不得吃掉糖葫芦的孩子只敢浅尝辄止,轻轻把他推开。
“你的小姑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在一起啦!好甜好甜!作者本人都被甜晕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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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