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西洋钟,黄铜表壳泛着悠悠的光,秒针轻轻跳动着,在静谧的餐厅里,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窗外,米花町的街道,染上一层夕阳,跟月影岛那晚一个调调。
灰原眼底那股子冷,实验室培养皿结的冰霜都没它凉。
“你可以这么快就认出我来……”灰原开了口,声音,像冬日清晨屋檐上落下的第一片薄冰,脆生生的。
只是这“薄冰”怎么看,怎么有点像糖葫芦的外壳。雪莉素日里是“雪国列车”,冷得能撞碎富士山,今日这声线里却掺着APTX4869般微妙的甜。莫不是把实验室里的烧杯都换了麦芽糖罐?
她顿了顿,欣赏贝尔摩德脸上的表情。
此乃“千面影后鉴赏会“限定场次,入场券需用十八年恩怨情仇来换。
此时千面影后的面皮亦或是比易容胶水还绷得紧些。
“看来,你对我的留意,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呢。”
窗上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在暮色里打着旋儿,撩拨。
此间风情,倒让人想起《迷宫的十字路口》里和叶拍皮球唱的儿歌——只是此刻拍的不是皮球,是两位女士砰砰作响的心跳。
“留意”两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又清晰得紧。
科学家的精准拿捏。这发音力度必是可以申报“用声波解构黑暗组织高级成员心理防线”的新课题。
只是要细致分辨这“留意“里面,几分是对旧情人的执念,几分是对故人之女的牵挂,还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这番话,早越过了公事的界限,一脚踏进了私人的地界,直戳贝尔摩德对她那“不同寻常”的关注。
争的点,在于谁更在意谁。
要论捅窗户纸的功夫,灰原倒是得了毛利小五郎真传——只不过大叔捅破的是案件真相,她捅破的是影后心防。
这试探,跟琴酒那把惯用的狙击枪似的,准,狠,不留一点余地。
但琴酒的子弹要命,雪莉的子弹诛心。可以黑衣组织更新装备手册:谨防科学家人形兵器发动情感暴击。
只不过,是双刃剑。
而且灰原这几句话,何止是双刃剑,确是十面埋伏,刀刀见血,每一刀都直愣愣地刻着“你这坏女人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竟然巴巴地跨过一个太平洋来看我哼唧”。
可以申请京都老匠人定制卷轴,题曰《论如何在追捕与反追捕中构建薛定谔测不准理论态》。署名:宫野志保,贝尔摩德,附爱因斯坦点赞表情包。
这两个智商爆棚的女人,在情情爱爱这档子事情上,竟然也绕弯子,让人无奈。
爱因斯坦相对论诚不我欺——恋爱中人的智商与情感复杂度成反比。这两位若是联手解题,APTX4869解药早该问世,偏生把加起来超过三百的智商用在风月上。
一个能用分子式写情书,一个能用易容术玩替身文学,偏要演成《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黑衣组织特别篇。
可能是姬佬常见症状吧。
此时贝尔摩德可能需要回厂重塑公主抱灰原的女友力。
并没有。可惜了。
话说回来,世间的事情,一旦扯上了感情,大多数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灰原到底还是年纪轻,哪里晓得这把双刃剑,劈开的不止是贝尔摩德的心防,更是她自己亲手垒了的心墙,那墙根底下,还埋着她的过往。
是唇上新抹的胭脂,还是心头难愈的旧伤?
当年麻生成实用琴声揭开的谜底,如今这两位用心跳声奏响的,亦或是更难解的爱恨交响乐。只是不知最后是如月影岛般惨烈,还是像《银杏色的初恋》迎来曙光?
可以下回对决改在黄昏之馆,把黄金墙壁都照成粉红色。
这场游戏,赌注可是性命与真心的双重筹码。
暮色,从阿笠博士家餐厅的百叶窗斜刺刺地穿了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明暗分明的界限,像极了此刻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纤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儿,悄没声儿的。
贝尔摩德一头金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肩头,在光影里淌过,光泽倒是柔和,却略略染着一股子疏离劲儿。
千面影后,敬业爱岗,连发丝都在努力演戏,此刻演的可能是是“温柔知性大姐姐”,可惜眼底姬气没收干净。
她那样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领口开得低低的,露出精致漂亮迷人的锁骨。
黑衣组织高级定制工坊出品,领口高度经过精密计算——多一寸像应召女郎,少一寸似工作服。这般若隐若现最要姬命。
黑衣组织伙食恁好,竟养出这般“致命凶器”。
锁骨的弧度,像是文艺复兴雕刻师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
当年米开朗基罗若见过这般锁骨,亦或是要改雕“苦艾酒像”。只是这艺术品里装的,可都是要人命的机关。
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股子风情,让人想起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那些满满致命吸引力的女星。
至于迷人唇角勾起的自信弧度,可能与六本木某些高级会员制酒吧门楣上悬挂的能剧面具略略相似,好似在笑,又好似没笑,让人捉摸不透。
这唇角弧度亦或是用游标卡尺量过,多一分则显浪荡,少一分则露杀机。能剧面具算甚?这位可是千面影后本尊。
这表情,柯南熟。上回对着工藤新一也是这般笑,转头就掏枪。
灰原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目光侧移,却见与博士理工科背景不同的是,墙壁上,竟然挂着一幅精致的浮世绘,描绘的,是吉原游廓的盛景,那画风,浓墨重彩,一股子奢靡劲儿。
搞科研的闷骚起来,连怪盗基德都要甘拜下风。
博士何时学了黑衣组织的装修品味?这浮世绘里也许是藏着APTX4869配方图?或是下回爆炸案的平面图?
灰原第一次见到这幅精美的画之时,也略略惊讶博士会收藏这样的画,还就这样大咧咧的挂在了餐厅里。
反差卖萌……吗?
当时,刚刚变小的灰原瞳孔地震三秒,内心弹幕已刷屏:“晚餐时看游女图能助消化?”
难道是要走混搭风吗?理工科博士vs文艺浮世绘甚么的。
左边试管架右边达芬奇,科研艺术两开花。之类的。
画面里,那些个艺伎们,一个个身着华服,或抚琴,或斟酒,或低眉浅笑,一派《仁医》里江户时代歌舞升平的景象。
细看那斟酒姿势,可能是倒杏仁味液体的手法。低眉浅笑间,袖里暗藏淬毒簪——这画也许是当年组织团建合影?
细看第三位艺伎眼角泪痣,竟然像极了某位变装达人。
但细细端详,这些个人物的眼角眉梢,流转的可不是风月场里的那些个欢愉,倒轻轻裹着几分森然的寒意。
毕竟,像野风那样的花魁,幸福的时刻,又有多少呢?
灰原此刻看画如照镜,两个被命运抛掷的女子隔世对望。
百年前的花魁再受追捧,也不如今日好莱坞女明星的风光与自由。
贝尔摩德除外,同时要演克丽丝·温亚德、莎朗·温亚德、银发杀人魔,比花魁换十二单衣还忙。
女明星偶尔还得易容成老太婆跟踪小学生。
自由?黑衣组织的KPI可比吉原的账本难对付。
昨天还在比福利山庄觥筹交错,今天就飞到东京的米花,尾随7岁小学生。这行程安排,波本看了要流泪,琴酒闻了会沉默。
好莱坞通稿写着“慈善活动”,实则是“APTX4869受害者观察日记”。
却见这女明星,手指修长,正搭在唇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指甲修剪得颇为圆润,涂抹的玫瑰红指甲,那颜色,和宫野夫妇研究所那场爆炸后,现场残留的痕迹,属于同一色系,这只手的主人,便是贝尔摩德。
看着那画,蓦地,贝尔摩德想起多年前的某个雨夜,她也是这样,捻着耳垂,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那位先生的声音,低沉,沙哑,权威。
那声音说:“莎朗,你该走了。”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了,她说:“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好。”
乌丸莲耶的叹息,百年难得一见。此等纵容,难怪贝尔摩德在组织横行无忌,原是得了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房间里,时间像一场被拉长的折磨,唯有墙上那只老式机械钟,依旧稳稳发出沉沉的滴答声。
柯南宇宙里,时间最是吊诡之物——有人被时间抛弃,有人被时间追杀,而这两位,正在时间里酿造百合酒。
老式钟表声声慢,倒应了《通往天国的倒计时》里灰原看着数字跳动的心境。只是彼时是生死时速,此刻却是情丝慢炖,更磨人十分。
如果说雪莉是冰封的火种,那么贝尔摩德,就是燃烧的坚冰。冰与火的碰撞,究竟谁先融化谁?没人知道——这场较量,从一开始,或许就注定没有赢家,也没有退路。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毕竟你……已经成年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像一支拉长的低音提琴弦,尾音微微颤动。
明知故问。灰原的七岁身体里住着宫野志保的灵魂,但生物学上,应该还算是个孩子。
灰原此刻可能心下在默算:尼古丁摄入量是否会影响细胞活性化进程?
虽然说灰原的心理年龄成年了,但是这一副被变小的身体,吸二手烟对于健康会不会有影响?嗯,倒是她的APTX解药项目可以研究的一个问题。
毕竟要阻止面前的一个高级杀手不要抽烟,嗯,怎么说都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
须知能让贝尔摩德放下香烟的,除了二十年前那位先生的命令,恐怕只剩宫野家女人的一个眼神。
恋爱博弈的精妙,正在这欲拒还迎之间。
贝尔摩德细细观察灰原的表情,然后也不管灰原怎么回答,自顾自地,手指伸进爱马仕凯莉手提包,掏出一做工精致的一看就是哪里的老师傅匠人精神了几十天才做出来一个的签名款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
用定制手作款,亦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影后的浪漫也。
拇指轻轻弹开打火机盖的瞬间,那一抹火光在她蓝绿色瞳孔里跳动了一秒,随即被吞没。
“算了,你现在的身体毕竟是个小孩子,在小孩子面前吸烟,不好。我的哀酱。”
这高级杀手的声音轻飘飘的,一边说,一边欣赏灰原小脸蛋上的表情。
只是一个杀伐决断的黑衣组织高级成员,居然会介意在一个小学生面前抽烟?
而且哀酱什么的,这个名字,不属于组织,只属于宫野志保。
一个被阳光晒过的全新身份,如同名字里藏着重生的仪式。
贝尔摩德现在转到这个称呼,意思无非是:我现在对话的,是当下的你,是这个躯壳里正在跳动的心脏,与你的过去,不再有干系。
前尘旧事,她可以,随时便轻轻放下,像把一沓陈旧信件封存进抽屉。
贝尔摩德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子,不紧不慢。
那声音,是否暗含了组织里惯用的暗语,此刻,尚无人能够断言。
茶色短发的少女,端坐着,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眉心之间,却轻轻皱了皱。
灰原仔细听了一阵,那敲击声虽节奏特别,却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
这世上,并非所有敲击的节奏,都暗藏着摩斯密码的玄机。
即便,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有一位夏威夷技校毕业的侦探常驻的城市——米花町。
那位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案件的小学生,好似自带磁场,连超市打折的传单,在他出场后,都能解读出恐吓信的意味。
只是,这世间,并非每一根钓鱼线,都是为了构建精巧的密室而存在。
真实的杀人犯,有时候很简单粗暴的,就是临时起意,拿斧子砍。
甚至没有随手可得的斧子,就拿烟灰缸什么的。
更不是每一块散发着杏仁香气的甜点,都掺杂了致命的氰,化,物。
不然,可能要逼得全米花十几个甜点师傅报警自证清白:我这祖传的杏仁配方,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成了连环杀人案的证物?
毕竟,无论是咖啡店还是面包店,终究是要维持生计的。
波洛咖啡馆除外,安室透的资金来源,不明。
米花町,这片土地,并非以江户川柯南破案为轴心旋转的微缩景观。
终日奔波劳碌的普通人,这米花町的居民,亦有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交织着日常的喜怒哀乐。
这米花町,绝非以江户川柯南为中心,构筑的虚幻推理舞台。
米花町的居民,也绝非名为“江户川破案记“中,毫无灵魂的背景板。
这片土地,有自身的脉搏与呼吸。
须知,黑衣组织的成员,亦如常人,需缴纳水电费用。
琴酒那辆漆黑的保时捷356A,其油费可能要占据酒厂年度交通预算的三成之多。
每发动引擎,排气管喷出的尾气,都诉说着金钱的燃烧,每一缕黑烟都浓重得如同明治维新时期工厂烟囱排出的废气,裹着工业时代的粗粝与野蛮。
而眼前,即便是酒厂的顶级杀手,身居高位的颜值爆表的女性成员,有时,指节叩击桌面,也不过是单纯的,习惯动作罢了,并无他意。
这世上,无人能将一日24小时,尽数投入“犯案“或“破案“的小仓鼠跑圈轮回。
纵使是侦探与罪犯,也有其日常的一面,也要过日子,此乃人性之必然。
黑衣组织不是警视厅,可不会按小时支付加班的酬劳。
自然,江户川柯南这般将推理奉为毕生追求的移动的案发现场,人形自走报警器,不在此列。
餐厅的桌上,烟盒上印着富士山图案。
灰原的视线停留在贝尔摩德可拿枪亦可……的手上,她忽然转念一想,虽然自己听不出来甚么摩斯密码,但是这敲击的节奏,会不会暗暗含着甚么只有组织内部高级人员才能理解的密码?
却见贝尔摩德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孔上,笑容愈发浓郁,目光流转,细细打量着灰原。
“志保酱现在这副模样,“贝尔摩德的嗓音低沉,醇厚,“倒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尾音,轻轻巧巧地收束,像艺伎折扇“啪“的一声合拢,余韵悠长,却又戛然而止。
这般暧昧言语,对于风月场上经验丰富的两代温亚德女明星贝尔摩德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惯用的伎俩,无非是抛出诱饵,任由对方自行揣摩,反复咀嚼,直至坠入她精心编织的罗网。
灰原的眉梢略略地动了动,湖水湛蓝的眼底,寒意更甚。
她没有出声。
沉默,在戏精面前,是最高的轻蔑,任你千般套路,我自岿然不动。
只因为贝尔摩德这句话,无论如何回应,都难免落入下风。
英式红茶的热气,自瓷杯口袅袅升腾,在两人之间氤氲,又悄然消散。
厨房里,可以听到阿笠博士正笨拙地挥舞着锅铲,油脂与铁器碰撞,热闹的声响,与餐厅里这凝固的暧昧空气,是两个世界。
博士可能又在弄坏他第三十八个炒锅而不自知。科学家与发明家的区别,大抵如此:一个验证新理论,一个毁灭厨房。
这人间烟火的气息,弥足珍贵。于灰原而言,构成了她新世界里寻常一景。
黑衣组织若是懂得这烟火的珍贵,又何必执着于那“让时间倒流”的荒唐计划?
贝尔摩德的视线,倒未曾游离开灰原精致的小小脸蛋。
多年前,她是否也这般凝视过宫野夫妇的实验室?
永生者的爱恨,如陈年毒酒,年份越久,滋味越是浓烈。
只是,这哪里是看待组织叛徒的目光?
可能是比弗利山庄的艺术家,在端详自己心爱的雕塑。
克丽丝·温亚德女士,将奥斯卡级别的眼波攻势,用在一个七岁躯壳的科学家身上,需得当心,莫要被反将一军。
须知道,这雕塑艺术品可是淬了APTX4869的毒。
贝尔摩德的声音低沉下去,一曲只属于她们两人的钢琴独奏,轻柔,暗藏涡流。
“至于你说的关注吗?我当然是关注着你的,雪莉。”
称呼,又回到了雪莉,好像突然想到眼前这个人,毕竟是组织的叛徒。
只是人世间,对追叛徒这件事,真正上心的可能只有两个人吧。
琴酒用狙击枪关注,伏特加用憨笑关注,唯有贝尔摩德的关注,轻轻裹着玫瑰刺。
“毕竟,我们之间,有着那么……特别的回忆呢,不是吗?”
霓虹金特有的含蓄暧昧的说法,尾音落下,裹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如三味线上拨动的一根弦,余音袅袅,扣紧着两人之间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