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无律法,藐视皇权。你虽是岽都盛家出身,我不好诛你九族,但单单治你一个的罪,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做梦!”盛子俊不消几息就恢复了许多,灵体锻造所带来的好处彰显无遗,他扯着嗓子嘶吼,“就凭你还想要治我的罪?你以为你坐在这个位置是凭什么?你看到时候圣殿是要保我,还是更想拉你下马?!”
刑审室再次陷入沉寂。
燕莲华为什么能坐上这个位置,公开的原因是圣殿遴选,但上神宫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燕莲华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纵然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不足以成为凭借。
从她入主上神宫殿司以来,同圣殿的关系可谓是势如水火,圣殿多的是人巴不得她从这个位置滚下来。
至于所谓的藐视皇权?
在如今这个邪魔、灵师共存的时代,皇权对于掌握天地法则的灵师而言那就是个笑话。
燕莲华居高临下,“就凭我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
盛子俊惊疑,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难道还想以权谋私?不可能——圣殿绝不容许!”
“邪祟异端,圣殿格杀勿论。”燕莲华淡声,“这里不是圣殿,你犯了什么罪都是我说了算。你既自诩高高在上,那便清楚强权之下,律法不过虚设。”
“不可能!圣殿不会坐视不理的!岳总长!”盛子俊颤颤巍巍地跪爬起来,“你不能让她这么做,我是盛家的人,我不能死在这里!”
刑审室一干人看戏似的目光投在肃立端正的岳梵音身上。
从燕莲华出现就一言不发的岳梵音此时才慢慢开口,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燕莲华不仅是东漓的长公主,更是上神宫殿司。”
言下之意,所谓藐视皇权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不敬圣殿,那她确实做不到置之不理了。
盛子俊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颤抖着嘴唇,紧接着就被云阳重重一脚踩在肩膀上,“说话!”
岳梵音对此行径流露出一丝不悦的意味,她看了看无动于衷的燕莲华,终究还是忍下心绪,并未置声。
这也正是刚刚刑审室众人要找云阳的主要原因,薛如风只是一个指挥使,如果是她动手将盛子俊打成了重伤,那就得上报圣殿,可能要面临革职风险。但云阳就不会了,她不仅是上神宫的大祭司,更还是盛家的人,上神宫多少会顾及面子。
历来圣殿为了牵制各宗门或世家,都会挑选优秀的灵师入圣殿任职。只不过因为现任上神宫殿司和盛家的关系紧张,因此云阳的身份上神宫都是心知肚明但是不会刻意提。
谁让这个盛子俊瞎嚷嚷的,云阳祭司不打死他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盛子俊忍着肩膀骨裂般的疼痛,一张脸满是血污地巡视着刑审室的众人,粗粝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空间显得格外明显。
半晌他终于抬手一抹,露出渗着颓败的眼睛。
云阳一抬下颌,立刻有两名司卫上前将盛子俊捆绑在椅子上。
他佝偻着背脊,显然还不打算交代。
燕莲华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上抵着自己的额头,云阳知道她不耐烦了。
下一瞬,燕莲华轻轻敲了敲扶手,发出轻微的咚咚声,“你不过只是盛家的旁支。”
盛子俊睁大眼睛看她,他此刻不敢说什么,怕说错,更怕一言不合就被盛云阳拳打脚踢。却也不由得思忖燕莲华什么意思,难道是才想起来要顾忌到盛家?
“岽都距长临有一段距离,你盛家纵使家底深厚,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拿盛家家主盛翊安出来当挡箭牌,不外乎就两个结果,其一,你念着盛家也是灵师世家,圣殿必定有所考量,不会拿你如何,可惜抓你的人是我。如果你是这个打算,那么就只能是落空了。其二——”燕莲华顿了顿,说,“那就只能是盛翊安也参与了这件事。”
盛子俊彻底僵住了。
他眼神闪躲,“不,不是的,没有谁参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能活着走出上神宫。”燕莲华语调未有一丝波澜起伏,“但你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回到盛家吗?这件事你办得一塌糊涂,你认为盛翊安容得下你?”
“不,不是的,家主他……”盛子俊终于意识到同此刻的境地比起来,要是被盛翊安知道自己……
他慌乱地摇头,身体不由得抽搐起来,随即嚎叫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交代,我都交代!前阵子一个自称是从迦楼来的人告诉我,他知道钦天监胡家的大公子和二小姐都身怀灵媒、灵媒,那可是灵媒啊……”
燕莲华眉头微挑,“你即为灵师就应该知道敕灵·灵媒的特殊性,你何以笃定那人给你说的就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我们本来也不是要抓胡玉,胡玉还有个哥哥叫胡成。那个人不知道上哪儿学了什么古怪功法,能够探查敕灵,总之他当面查验了我的敕灵,我便信以为真,谁知道那胡成竟然失踪了,没办法,他告诉我,抓到胡玉也行。”盛子俊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那人告诉我,事成之后他只需要取血,至于胡玉他可以交给我,我就是,我就动了点心思……”
云阳离开几步,避开盛子俊不断抽搐乱摆的腿脚,“那人是谁?”
“我不清楚,他只告诉我他是从迦楼来的,莫不是……”说到此处,他一双灰败的眼睛死死地定在岳梵音身上。
迦楼城是圣殿联盟的中心据点。
不止岳梵音脸色不好,燕莲华眉头亦是狠狠跳了一下,只觉古怪。
“我没有别的意思……”盛子俊语无伦次,“那人每次见面总是蒙着面,我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样子。不过后来见面,他的左肩似乎受伤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被天刀所伤。那人听声音年纪不大……”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灵师本就寿命长久,修习到一定时候容颜更是不会有变化。
“你把这件事捅到盛翊安面前去了?”云阳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盛家还尽是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难道你不是盛家的?”盛子俊恶狠狠地剜了云阳一大眼。
岽都盛家虽是有名的灵师名门,但是这种追求血统纯净的世家大族同广纳贤能的宗派还是有明显区别的。盛家十分排外,而偏偏灵师并不具备传承性,不代表父母是灵师,孩子就一定是灵师,而前期天赋好也不代表就一定能够获得传承,所以这般固步自封的世家大族实则已经不知不觉走向衰亡。
至于盛子俊口中提到的灵媒,如果是真的,那之于盛家确实是意外之喜。
灵媒不需要灵力,无法令持有者修习灵体,因为灵媒代表的是体质,而这种体质仅有一种作用,那就是传承。
阴阳调和拥有灵媒的若是女子,那受孕所诞下的婴孩便具备男子所身怀敕灵,男子则反之。
恰也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才导致灵媒这种敕灵不需要灵力,普通人没有灵力自然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是以灵媒虽然特殊,但是只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这个传承敕灵实乃毫无作用。
可惜,胡玉被发现了。
见到刑审室众人神色各异,盛子俊着急解释,“总之我没有说……我也不确定那人有没有骗我,谁知道他查验到我的敕灵是不是事先动了手脚?我只是说了到时候会给家主一份礼物……我没说……”
他话才说完,众人神色更不好了。
燕莲华操纵着轮椅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内让他交代清楚和那人是如何联系的,地点在哪里、什么时辰、此前是怎么说的,以及背后还有没有人?”云阳一边跟上,一边对薛如风交代,“如果他不老实,你就威胁他,说把他送回盛家。”
她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才又回头,“对了,岳总长,要不要去主殿坐一坐?”
被众人晾了好一会儿的圣殿总长岳梵音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离开。
·
“燕莲华!”出来刑审室,走到外间,岳梵音提声喊她。
上神宫巡守都分散在宫门四周,监牢暗狱重地周围是不许修习学生踏入的,是以四周很安静。
燕莲华让云阳停下,等岳梵音走到身前,才说,“如果你还是要把这人带走,那我依旧还是先前说的话。”
岳梵音不在乎燕莲华毫不掩饰的不耐以及厌烦,只沉着地垂眸看着她,“你如果想要掺和进这起案子,可以向圣殿申报。我最开始确实是想要将人带走,可现在你既然将胡成扣押,如果盛子俊说的是真的,那难保真正主使不清楚。我可以不要盛子俊,但你得把胡玉和胡成交给我。”
“哦?”燕莲华好笑地挑眉,“这也是圣殿的意思?”
“胡玉确实身怀敕灵·灵媒,她必须在圣殿监管。”
燕莲华不反驳这个,只问,“你之前要把盛子俊带走,难道真和迦楼圣殿有关?”
岳梵音语调一沉,“殿司大人,慎言。”
岳梵音置于高位,但燕莲华依旧是一手抵着额头,也不抬眼看她,只盯着远处山下隐约可见檐角的教习楼。片刻后冷声道,“你说我可以掺和这起案子,敢问总长大人,这起案子圣殿是有其它看法吗?”
如果单让上神宫处理,就算是盛翊安清楚什么,或者是默许盛子俊去做这件事,可单单一个上神宫也奈何不了这位盛家家主。再者盛子俊办事不利,背后的人之后会不会现身也还是两说。燕莲华也只会让人安排好胡玉,然后把盛子俊关到死,就不会有什么多余举措了。
岳梵音想说什么,燕莲华沉吟着打断,“方才盛子俊提到取血,可是传承敕灵中并未有取血可以复刻敕灵的说法。不知道岳总长对此有何见解?”
“……”岳梵音沉默片刻,说,“我正是为此而来。”
看得出岳梵音对此有所顾虑,燕莲华话里不无讥讽,“既然总长大人做不到知无不言,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圣殿想要自己处理定然有自己是思量,慢走不送。”
坦白说,岳梵音对于燕莲华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燕莲华行事手段不明,但是她清楚,如果有一天各国关隘被破,这人定然会提剑逆流而上。当然,岳梵音那不明朗的情绪也正是因为现如今这人需得坐在轮椅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近段时间为何长临屡屡有邪祟作乱?”
燕莲华很诚实,“既然是邪祟,那作乱就很正常了。”
岳梵音忽略燕莲华的揶揄,语气不由得有些凝重,“那些作乱的邪祟统统都是来自于迦楼圣殿所关押的犯人。”
监牢重地楼前空无一人,就连值守的司卫、暗影瞧见这方的动静都远远绕开了,只余她们三人在此。
岳梵音这话无疑平地惊雷,按照往年的案件比对,今年的犯案率确实高了些许,但是没人知道其间竟还有此等内情。
“圣殿封锁消息的能力果真可见一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各分殿竟然一无所知。”燕莲华思及商阳江一案,当时她并未派遣处理,而是由青云剑宗和远在西境的镇魔司出面,甚至于青云剑宗还损失了两名灵师,如果叫青云剑宗的少宗主知道真相,那就有得闹了。
“圣殿有着清晰分明的内部阶级制度,整个迦楼圣殿联盟地区的秩序和平衡绝不是轻易可以瓦解的。我知道你对于圣殿有想法,但是圣殿的权威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燕莲华,“……”
“岳总长,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打官腔了。”云阳双手抱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殿司大人就是这么一说,迦楼圣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总得有个原因吧?你直说就好了,总不可能迦楼圣殿对于犯人的看管还抵不过我们上神宫吧?”
岳梵音沉默良久,终于回答,“同那些犯人一起失踪的还有迦楼圣殿的驭灵殿殿主须时钧。”
云阳不由得惊诧,“什么?”
难怪,难怪圣殿要把消息死死压住。
失踪?恐怕不会有这么简单。
饶是燕莲华整日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此刻也是心绪起伏,她嘴唇紧抿,“我没记错的话,这位驭灵殿殿主的传承敕灵?”
岳梵音接过她的话,“《天道浮生录》所记载的一百二十种传承敕灵中排名第七的——大预言术。”
话音才落,此方空间比之刚刚刑审室的沉寂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人出声。
燕莲华紧紧靠着椅背,模样一如既往平静,但实则从脖颈到肩背都是紧紧绷住的状态,甚至于连下颌线条都锐利到摄人心魄,这是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云阳和岳梵音都清楚,燕莲华能坐到这个位置,这位来自迦楼圣殿的驭灵殿殿主功不可没。
“这和盛子俊掳人有什么关系?”云阳不解,“或者我换个说法,盛子俊犯的案和这件事有关联?”
未等岳梵音说话,燕莲华轻声,“血。”
“是。”岳梵音眼角瞥了她一眼,“圣殿暂时不知道须时钧大人失踪和那些出逃的犯人有没有关系,但是包括不限于长临的这几起案子,犯人都有采血。”
可是采血做什么呢?
少顷岳梵音轻叹了一口气,“你身为上神宫殿司,这件事虽然现在是封锁状态,但你既然撞了上来,没理由不让你知道。如果你有空,来圣殿一趟吧。现在把胡玉和胡成交给我。”
这次燕莲华倒是没有含糊,“胡玉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在圣殿给她找个虚职,不能关押她,至于胡成恐怕还得过段时间才能给你。”
岳梵音皱眉。
“不是故意为难你。”云阳在一旁解释,“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胡成的事情,我们底下有个探子在醉风楼遇到他,这胡成大放厥词就被我们的人抓起来了,现在地都下不了。既然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了,那等修养几天再给你送过去。总不可能半死不活的还让你抬着他吧?”
岳梵音顿了下,“我不是对你们有意见,我只是——”
“只是什么?”燕莲华难得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看不得我这个占着上神宫殿司之位的废人?”
此时,覃霜赶了过来,眼见这方气氛诡谲,她先是站在一旁候着。
直到岳梵音皱着的眉头松开,然后转身离去才上前。
她行了个礼,轻声道,“殿司大人,你妹妹过来了,”
燕莲华,“……”
·
上神宫主殿。
沈灼才回来没见到燕莲华,就只好自己干坐着看了会儿书,结果等中午吃饭,厨房上菜的时候一看都是大鱼大肉,还有两个烤得表皮焦酥的鸡腿,沈灼顿时两眼冒光,逮着厨房小师傅一直问,“怎么回事?今天咱们上神宫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这位厨房小师傅名唤庄鱼,虽然是个灵师,但可惜没能拥有传承敕灵,毕生修为到头也就是个大灵师了,因此自荐跑来上神宫养老。
她自家开了个小酒楼,自己也是练了一首好手艺。常言道,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那就得先抓住胃。
庄鱼本来还想着凭借她的一手好厨艺必定把燕莲华拿下,给她个一官半职的混着。结果谁知来了上神宫两年,就眼睁睁看燕莲华吃了两年的炒白菜、炒青菜、炒豆芽菜……
好,得了,一官半职没捞到,大好的厨艺眼看也是永无出头之日。
谁知道殿司大人新收的这个学生对于吃的那可是颇有造诣,一来二去两人现在虽然不算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但是那也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好不容易殿司大人吩咐了做点好吃的,那庄鱼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鸡腿腿的酱料都还是她亲自刷的呢。
这不,沈灼问她这话的时候,她手里面还一个劲颠勺呢。
“不知道啊,就是覃主事来说的,殿司大人今日让多做几个好菜,尤其还嘱咐了两个鸡腿腿。”庄鱼也不清楚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大好事,反正她没听说。
沈灼震惊了,莫不是这就是燕莲华说的生辰礼?
送一桌吃的?
好吧,虽然是有点儿出乎意料,但是沈灼竟然意外觉得燕莲华这个安排莫名戳中她的内心呢。
“讨厌,看你这副好奇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为什么殿司大人会有这样的安排吧。”沈灼先是抬手把自己两侧并不存在的鬓发假意别在耳后,然后一副难以启齿,但又深感欣慰的模样,又接着看看房顶,看看地砖,看看庄鱼手里快要冒火星子的铁勺,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其实我都不想说的,谁叫你那么好奇呢。”
“……”庄鱼一副这孩子是不是过期大饼给药着了?她无奈地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是,我好奇死了,你赶紧告诉我吧。”
“要不然你猜一猜,你猜猜?”
庄鱼瞥了她一眼,孩子,你应该庆幸我在颠勺,不是在杀猪。
“好吧,我老实交代,其实是因为昨天是我生辰,殿司大人亲自去给我庆生,还说等我回上神宫了就给我生辰礼。”
虽然燕莲华是去青云剑宗抓人的,但是确实是她的生辰,也确实是亲自去了啊,这不约等于她说的是大实话嘛。
“啊?”庄鱼赶紧将红烧肉装盘,也是很吃惊,“居然是你生日啊。”这下子她不怀疑了,虽然沈灼语气里面的微妙感简直让她有种得道升天的感觉。
沈灼贴心地帮她端盘子,“那可不。”
“那你还要吃什么不?我再给你露一手?”
“不用了,够了,够了。我先过去了哈。”沈灼是喜欢吃,但不是能吃。
沈灼端着红烧肉回来的时候,地虎正绕着桌腿转圈圈呢,幸好小家伙现在还没长高,是个小短腿,不然这一桌子好菜可得被它霍霍了。
沈灼夹了块红烧肉给地虎,然后又琢磨着菜色重新摆放了一下位置。
盯着袅娜的热气坐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形容。
真奇怪,明明又不是以往没有一起吃过饭,这会儿偏偏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难得和燕莲华得以这么正式地吃一顿饭吧。
又等了一会儿,感觉鸡腿腿都不热了,而且庄鱼的手艺是真的霸道,香气钻到沈灼的鼻腔里,勾得她肚子里面的馋虫都要打架了。
她琢磨着,反正烤了两个,她一个,燕莲华一个,她先吃了也没事吧?
打定主意,沈灼才要去拿鸡腿腿,突然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子的声音。
沈灼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登时跳起来四下看了看,下意识钻到了床底。
等地虎跟着钻进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蒙了,不是,她躲什么啊?
她可是光明正大地待在燕莲华身边的,为什么要听到个不认识的声音就躲啊?
可现在躲都躲了,听脚步声也有人进来了,她这会儿出去好像才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沈灼憋闷,没忍住推了推地虎,心说,去去去!
燕莲华看着一桌子的菜,眉头微妙地挑了一下,接着瞳孔微缩,“你来做什么?”
“阿姐你忘了吗?”
“什么?”
【阿姐?】
【难道是长公主的妹妹?】
沈灼确实是听沈烈说过燕莲华有妹妹,还是东漓的储君来着。但是叫什么阿姐?这么亲热的吗?反正她不会这么叫沈烈。
燕长赢推着燕莲华在饭桌坐下,自己则坐在了燕莲华的对面,她看着满桌琳琅的菜色,上半身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她,“阿姐是知道今天我要过来,所以特意让厨房给我做的这么多好吃的吗?阿姐有心了。”
燕莲华余光瞥见绕着她床幔打转的地虎,轻轻垂了眼睫,瞳孔渗着细碎的光点,“你来了我自然是要准备些好的。”
【骗子!欺负人!坏长公主,坏殿司!】
燕莲华嘴角难得带了一道真心的笑意,她柔和道,“不过我也没办法提前预知你要过来,今天这桌子菜是给我的一位学生准备的。”
燕长赢笑道,“几月不见,竟然不知道阿姐收了学生,想来定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吧。”
【那还用说。哼,不生气了,勉强原谅。】
燕莲华险些笑出声,她抬手掩唇,“也就那样,出身不错。”
【才不是,才不是,生气了,必须要给我再烤两个鸡腿!】
燕长赢看见燕莲华的笑意微愣,但紧接着反应过来,“无事,阿姐你整日待在这上神宫,有心收几个学生陪着也是好的。不知这学生今日在何处?”
“你想见她?”
“许久没见到能让阿姐笑得有些不顾形象的人了。”
燕莲华轻声,“不用。”
不是这个道理,只是大概是因为她能听见一些旁人听不见的,是有些让人搞笑了。
燕长赢倒是被燕莲华这疏离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怔,纵使好似她和燕莲华之间同从前那般,但燕长赢清楚,她们现在始终隔着一道摸不着的透明墙壁,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让她人关切无机可乘。她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位所谓和她一母同胞的阿姐,妄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相似的特征,但终究无济于事。燕莲华此刻背逆着光,一张脸孔在阴影处显出了一道无比清晰又冷冽的轮廓。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燕长赢轻声说。
“嗯。”
“阿姐,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
“你现如今已经是东漓的储君,当以国事为重。”
燕长赢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阿姐还是在怨我,如果不是我,当初……我总以为这么些年过去,阿姐总有一日会待我如初。大概不过都是我的奢望罢了。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觉得我们之间能回到从前。如果阿姐不希望我来打扰,那我往后会少来。我只是感觉,我们不应该……”
燕莲华轻声打断她,“你如果真的没有奢望,那这话你就不应该说出口。我说过,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兀自将罪责套在我的身上。”
燕长赢没再说话,周围顿时陷入沉默,燕莲华注意到一只鸡腿有一半都搁置在盘子外,显然刚刚是有人想要动手的。
“我从来没有怨你。”燕莲华收回自己的目光,语气出乎意料变得冷硬,“是你,是你一直在怨你自己,也怨我。”
燕长赢依旧没有说话。
【救命!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要是我被殿司大人发现了怎么办?去去去,地虎你走远点儿,不要害我!】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上神宫主殿沐浴苍徽山清风,冬日正午的长风万里而来,从窗沿缝隙徐徐而入。往日的穿堂寂寥竟因为那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减不少。
燕莲华第一次觉得能听到别人的心声不是一件坏事。
她们两人都没有说话,燕长赢瞧着一桌子菜,辨不清神色,终于,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凉拌三丝放在燕莲华碗里,因为抬手的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浅淡的伤痕,又因为她收回筷子,沉默着再次被长袖掩盖。
燕莲华并未动筷。
良久后燕长赢似无奈,似妥协,低低地笑了一声,“阿姐,我们许久不见了,不生气好不好?”
燕长赢长得极像先皇后,一双眸子顾盼生辉,这样低眉温声的姿态更易让人心浮动。但燕莲华没有看她,“我并没有生气。”
燕长赢迟疑地收敛神色,她深深吐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说道,“熙词现在开蒙了,整日拿着三字文咿咿呀呀的。她啊,还时常拉着我问阿姐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她呢。半大点儿的孩子,净说着长大了一定要成为阿姐这般厉害的人。”
她提到的熙词,乃是当今继后的女儿。东漓人皇共有四女一子,燕莲华和燕长赢乃先皇后所生,熙词是最小的女儿。
“阿姐也挺想熙词的吧?”燕长赢心下了然。
燕莲华神色微动,“那么小的孩子,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气氛再次沉寂。
燕长赢许是真的太久没有见到自己阿姐了,她视线从燕莲华的额角再到鼻梁、嘴唇,挨着巡视,最终视线落在燕莲华放置在轮椅扶手上的一双细长指节,轻声,“阿姐。”
燕莲华看她。
燕长赢想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话到嘴边只是反问一句,“阿姐知道今天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知道。”
她这般干脆,倒是让燕长赢有些意外,“那阿姐你会来吗?母后的忌日。”
燕莲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需要我派人来接你吗?”
“不用。”
“好。”
燕莲华不语,眼看着燕长赢离开。
燕莲华操纵着轮椅到案桌旁,看了看之前放置的证词,纸张未曾动过。
还算老实。
她移开目光看着不远处落拓在铜镜之中自己一张扭曲的上半身,那张曾经所谓冠绝长临的脸孔此刻被映照得狰狞。她轻轻敲着扶手,“还不出来?”
“……长公主。”沈灼终于从床底爬出来,地虎高兴地在她身边一个劲蹦跶,她装作若无其事,“我就是随便看看,这床板还挺结实的,哈哈……”
【呜呜呜,别杀我!】
【柳子瑜给我的话本里面是怎么说的?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来着?】
【对了,呜呜呜,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放过!】
燕莲华那张整日紧绷的脸孔总算是有种憋闷的情绪控制不住,就要冲破经年累月的伪装,“别演了,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沈灼那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消失,“我说我刚刚睡着了,长公主您相信吗?”
燕莲华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尾,没由来带了点慵懒,“你觉得我信吗?”
沈灼险些给跪了,这确实是她的错,该认怂的时候不能逞强。她猝不及防就是一个扑倒的动作,直接扒着自己摆在燕莲华案桌旁的桌子,“错了,长公主,您罚我吧。”
“哦?”燕莲华被她那浮夸的动作和语气逗得只能咬着自己口腔内壁,免得笑声不小心就从唇齿间溢出,“那我应该怎么罚你?”
“不知道。”
“不让你吃饭?”
“那不行。”沈灼立刻抗争,“这是你给我的生辰礼,不能罚这个。”
“什么?”燕莲华一时无语,“谁给你说的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且不说她如今是上神宫殿司,好歹也还是一国长公主,怎么着送礼也不至于就送一桌子吃的啊。
再说了,这沈灼天天就知道唠叨她准备的老参,虽然还没有送到燕莲华的手里,但是燕莲华自认为经不起她这么唠叨。肯定是要送她点贵重的,好堵住她那成日里叽叽喳喳的嘴。
沈灼迟疑一瞬,“还有别的礼物吗?”
“都说了这桌子菜不是礼物。”
“哦。”沈灼眨眼,“那别的礼物是什么啊?”
“……”燕莲华面对犯人都没有这么伤神,“礼物就是给你放假,满意吗?”
其实不是,但是她确实是要给沈灼放假的,她要回去参加先皇后的忌日,自然没空管她,虽然平日也没管,都是各干个的。但是她久久不同其余修习学生学习,燕莲华这几日也不在上神宫,索性放她几天假好了。
沈灼将信将疑,“那还能吃饭吗?”
燕莲华,“……”
两人吃好饭,沈灼装模作样收拾一下压根不用收拾的桌子,“那我走了哦。”
燕莲华只摆了摆手。
沈灼临走还不忘逗一下地虎,等地虎小短腿蹦跶着跑到燕莲华身边围着她打转的时候,燕莲华才微妙地收回落在对方离去殿门的目光。
燕莲华自知厌恨圣殿以及灵师,但沈灼这人留在她身边虽然不添堵,却也没有什么益处。
是该寻个由头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