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橙黄余辉铺陈在青云山,与山林葱茏交相辉映。
沈灼就着山泉洗干净小白菜,使劲甩了甩水珠,立马装盘摆上桌。
露天石桌上,铜锅热气袅娜,红油翻滚。沈灼搓了搓手,俨然一副准备大快朵颐并且先下手为强的做派。她先涮了几块羊肉,在蘸碟里面滚了滚,放进嘴里嘶哈嘶哈的。
沈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她这个小妹虽然毛病不少,但是嘴馋尤为明显,仿佛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关于这点,沈烈说得对也不对。沈灼上辈子不是饿死鬼,但还真的不富裕,又整天忙着修炼,身上有点儿钱都攒着买功法了,实在没有闲心琢磨口腹之欲。
现在这般光景,多少是有点儿报复性心理。
见她吃得开心,再加上今日本就是她的生辰,沈烈乐得为她服务。安静地给她涮肉,放在一旁干净的碟子里。
眼见吃得差不多,沈灼已经到了将菜放到沈烈的碗里,并且义正词严地说这个是沈烈自己烫的,得自己吃的地步。沈烈才慢悠悠放下筷子,又叫人温了两壶酒来。
东漓民间好饮酒,凡是热闹一点儿的地方更有十步一酒肆之说。考虑到沈灼年岁尚小,沈烈只准备了果酒,甘甜润喉,并没有多醉人。
沈烈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呷了一口,才悠悠说道,“小妹,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挺没用的?”
说着让上神宫给个交代,实际上对方也只是打扫了一下现场罢了。
沈灼微微眯起眼梢,“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姐你今天已经很棒了啊。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估计只巴不得早点结束,赶紧把人送走,谈何与其对峙?”
“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灼耸耸肩,“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啊。”
胳膊肘?大腿?
沈烈看沈灼的目光有点儿奇怪,她循循善诱,“这么说来,在小妹的心中,我剑宗还比不得她上神宫了?”
沈灼很干脆地点点头。
沈烈,“……”
沈灼将沈烈倒给她的果酒一口闷,接着道,“如果单论战斗力,上神宫自然无法和剑宗相提并论。但可惜剑宗就是剑宗,可她上神宫背后还有一个圣殿。”
“纵是圣殿,如今却也还是需得和各宗各派通力合作。”
“话是这么说,可教育权是在圣殿手里啊。”
哪怕是各宗门内的灵师学院,也得经圣殿批准才能开办。当然了,其实最直观的就是,圣殿可是唯一可以在真洲九陆并存的存在,单凭这一点,所谓的各宗派之于圣殿而言,就是蚍蜉撼树了。
不过各大陆之间情况不同,普通人也不了解,所以沈灼不会多说这些。
前世若非她已修习到了可以为自己封敕的地步,又哪有机会踏入其余大陆。前世她出身于圣灵大陆,是真洲九陆之中灵气最为充沛,且也是唯一没有人朝的大陆,圣灵大陆完全由五大圣殿支配,但同时,圣灵大陆被邪魔入侵的情况却也是最为严重的。
从重生到现在,这昀渺大陆也只偶尔听闻国都之中有邪祟伤人的消息,大多数邪魔都被封在各国关口之外,所以昀渺圣殿和各宗门才会誓死镇关,以护佑凡世太平。不像是圣灵大陆,平常的小村庄里面都有可能出现邪魔。
见沈烈没什么反应,沈灼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说话太直接?毕竟现今她母亲和父亲都在朝阙,这宗门上下都是沈烈在执管,她这样说好像确实是有点儿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可沈烈只笑着点头,“倒是没想到你居然看得如此通透。”
沈烈自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因此看事情也确实比较考虑多样面。以圣殿的实力来说,如果不是站在庇护者的角度,只要圣殿愿意,恐怕这昀渺四国也是其囊中之物。
圣殿联盟主殿位于迦楼城,这个地方可是完全独立于四国的。
若非圣殿,四国又岂能容忍这样的地方存在?
对于普通人而言,皇权是绝对凌驾凡世的,可皇权之上,还有神权。
沈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眨眼。
沈烈隔着石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还以为你不会审时度势,一天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呢。”
沈灼佯装生气地拍开她的手,“那不成了猪了嘛?”
沈烈挑眉,意味明显,可不就是猪嘛。
沈灼笑嘻嘻的,拿着自己的酒杯跑到沈烈身边,跟她挤在一张石凳上。
“姐?”沈灼神情戏谑,“你老实交代,你和云阳祭司是不是有仇啊?”
沈烈讶异,“怎么说?”
“没仇的话怎么你俩刚刚一说话就针锋相对的?”
沈烈手指敲着石桌思索一番,其实她和云阳确实有些渊源,但说是有仇那就夸张了。况且云阳这个人性格本来就有点儿毛病,一天到晚像脑子有病一样,可能上一刻深明大义的,下一瞬就能笑着捅刀子。
又想起沈灼现如今还得在上神宫,沈烈正打算提醒她离云阳远一点儿。
结果沈灼反倒对她说,“总之,你下次遇到云阳祭司别和她呛声了,不讨好。”
“为何?”
沈灼倒吸一口凉气,“姐,我要是说实话你不能生气。”
这种话接下来一般都会让人生气。
“你先说了我再考虑。”
“那我真说了哦?”沈灼看着沈烈要笑不笑的脸色,十分心虚,“你打不过她。”
真打不过,沈灼从天宝驭灵宗得到修习功法是可以探查灵师修为的,虽说不是完全基准,但是上下差值不会太大。当然,这个功法只能探查修为,关于传承敕灵就无法探查了。
不过从云阳的修为来看,她的传承一定不弱。
沈烈一听自家老妹的肺腑之言,握着的小拳拳紧了。然后又默默松开,好吧,不得不承认,沈灼说的是对的,她确实打不过云阳。
简直废话,没两把刷子,她怎么能当上上神宫的大祭司。
算了,目前技不如人的沈烈也只当是自家小妹关心自己。
少宗主心里苦,少宗主偏偏不说。
其实关于云阳很厉害这一点儿沈灼倒是不觉得奇怪,但是她好奇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甘愿在燕莲华身前俯首。
跟在燕莲华身边这段时日,除了小厨房的几位师傅,沈灼见得最多的人就是覃主事和云阳了。
覃霜对待燕莲华十分恪尽职守,大有一种在其位谋其责的安守本分,让人挑不出逾距的差错。
可云阳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大多数时候,她和燕莲华的相处模式就像是多年老友,甚至于她特别喜欢在燕莲华批阅案卷的时候,直接大喇喇地坐在燕莲华的案桌上,在一旁插科打诨。
就这样也不见燕莲华生气,她都没有坐过呢。
但今日不一样,燕莲华身上那种迫人的上位者气息竟然连云阳都唬得住。
云阳并不是恪守成规的人,这位大祭司随心所欲惯了,如果不是自愿,燕莲华还真不一定能管得住她。
所以,燕莲华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人格魅力啊?
沈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窥探的心思,语气略显疑窦,“姐,你知道吗?”
“什么?”
“燕莲华是个普通人。”
沈烈挑眉,“说这个做什么?”
沈灼假意哼笑一声,“我好奇她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她曾经旁敲侧击向柳子瑜打听过,毕竟柳子瑜身份是安国公府的,燕莲华又是皇室中人,所以沈灼下意识认为柳子瑜可能知道内情。但实际上柳子瑜连燕莲华是个普通人都不知道。
既如此,说不定沈烈知道的情况会更多。
虽然当初之事语焉不详,但沈烈确实知道更多内情。
她扫视一眼乖乖坐在自己身侧满目好奇的沈灼,目光显得有些锐利,然而沈灼面不改色,依旧只是一副求真的模样。
罢了,也不是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
“当年燕莲华是东漓多数人一致看好会被册封为储君的人选,只是诏书下来,却是被册立为长公主。”
沈灼点点头,关于这一点她倒是不觉得什么,她虽不了解皇室内部的情况,但是毕竟底下人看好,不代表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之上的人也会看好。
沈烈继续说道,“后来她同现在的储君,也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燕长赢驰援朝阙,却败走奉川,那一场战役,朝阙关损失严重,几乎折损了快一半的灵师力量。甚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她和燕长赢死了。”
可是现在燕莲华好好的,不仅如此,还当上了上神宫的殿司。
且重生在昀渺这些年,沈灼早就了解了各国镇关情况,能够折损一半的灵师,这场战役的惨烈情况,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描述清楚的。
“之后呢?”
“据说燕长赢独自一人将燕莲华从鬼门关拖了回来,却在缥缈原遇到了盛家的人。”
沈灼瞳孔略微放大了。
——缥缈原。
那是她前世第一次来东漓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遇到那个同燕莲华模样极像的少女的地方。沈灼心头暮然涌起一股荒谬感。
“岽都盛家是吗?”
“是。”沈烈点头,“燕莲华那双腿就是在盛家断的。”
沈烈心头叹惋,“不知道圣殿和盛家如何交涉的?总之,盛家家主亲自谢罪。”
“只是谢罪?”沈灼皱眉,“所以后来圣殿为了弥补燕莲华,让她当了上神宫殿司?”
“不。”沈烈摇头,“三年前圣殿才下发的任命,由她继任上神宫殿司之位,个中曲折我就不清楚了。坦白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对燕莲华这个人确实抱有敬佩之情。如果不是各国需要镇关,这天下绝不会如此太平。燕莲华有野心,要是她当得了这东漓的储君,这四国迟早有一日,定以她为首。”
沈灼对于朝政立场并不敏感,毕竟她前世在圣灵大陆生活,圣灵大陆没有人朝,她也理不清这些弯弯绕绕。
可沈烈的这番赞誉,还是让沈灼有些凝重。
被折断双腿的天骄若有一日能重新站起身……
沈灼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心中一字一句地呢喃着燕莲华的名字。
沈烈见她有些上心,淡淡道,“就事论事,我虽敬佩她,但燕莲华因着这事,对灵师和圣殿颇有微词,我不认为你长久待在她手底下是好事。”
“不是你送我去的上神宫吗?”
“我事先哪知道你会愿意去啊?又哪里知道她会叫你到跟前去啊?而且,你为什么觉得她今天过来是给你过生辰的啊?”沈烈觉得自家小妹脸不是一般的大。
沈灼淡淡道,“因为她是今天来的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和我熟识,并且相处过一段时日的啊。我会这样认为不是理所应当嘛?”
沈烈微愣,今日说好听点儿是生辰,实际上就是为了各家门派联络交流,左右不过寻个由头罢了。仔细一想,除了宗门里的人,确实没几个是真心来给沈灼祝贺的。
她抬手揉了揉沈灼的脑袋,“要不要请假?明天带你去玩。”
“不了吧,姐你日理万机的,下次休息再说。”
“行。知道心疼我了?”
“哪有?”沈灼抱住沈烈胳膊撒娇,“我一直心疼你的好不。”
“就你嘴贫。”
·
苍徽山,上神宫主殿。
云阳将几页证词放在燕莲华案桌上,此刻燕莲华正卧于床榻。
她走近一看,榻上的人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眸子瘆亮得有些让人胆寒。
“早说让你不用去,这下好了吧。”云阳双手抱臂,“不过,想不到今日居然是那剑宗小姐的生辰,早知道备个礼物了。”
燕莲华斜觑她一眼,“交代了吗?”
云阳见燕莲华对沈灼生辰这事没什么太大反应,不好自讨没趣。
“那两个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不承认。不过估计是想抓人家钦天监监判的女儿去当容器呢,毕竟你也知道,灵媒这种传承敕灵,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害性,但是作用挺大的。可是那人是旁支,这事不清楚是不是盛家的手笔,背后应该还有人。”
“去查胡家。”
“那是受害人啊,查什么?”
“《天道浮生录》所记载的所有传承敕灵中,唯有灵媒代表的不是能力,而是体质。这种敕灵不需要灵力就可以获得,所以?”
云阳挑眉,“所以他们抓胡玉,也笃定胡玉身上有灵媒传承,可偏偏胡家一门都是普通人。”
“去查吧。”
云阳伸手隔开幔帐,摸了摸燕莲华的额头,“退烧了,挺好,记得喝药。”
燕莲华只闭眼,并未回应。
翌日。
燕莲华手上抓着的几页证词在窗外的寒风下簌簌作响,天越来越冷了。
接着,她敲了敲案桌,两声过后,覃霜现身,“殿司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
覃霜不着痕迹地挑眉,开口时,并无异样,“是。”
她才转身要走,燕莲华又叫住她,“再让烤两个鸡腿。”
覃霜险些趔趄,方才只是怀疑,现在完全是肯定了。这哪里是殿司大人想通了要吃好吃的,分明是为了那青云剑宗的三小姐。
覃霜才走出没多久——
“殿司大人!”一个司卫匆匆走来,她恭敬行礼,却难掩面色焦灼,“有暗影来报,方才接到消息,圣殿丰益司鉴察总长岳梵音要亲自提审昨日在青云剑宗抓捕的犯人,估计现下快到上神宫了。”
真稀奇,圣殿十二司之一的丰益司总长竟然亲自登门?
迦楼圣殿一共十二司,司中以鉴察、行令二门为主,其中总长便是除了主司长的最高职务。
燕莲华神色有些微妙,她将手中证词翻盖在桌上,操控着轮椅,淡声,“去监牢。”
上神宫,刑审室。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看那丫头长得好看,想和她交个朋友而已。”
在青云剑宗抓捕的三名主犯,除了被燕莲华当场射杀的,另一个咬舌自尽现在正在救治,只余现下双手被铐但面对审讯依然带着毫不掩饰张狂的盛子俊。
“能被我看上那是她的福气,你还不够格跟我说话,叫盛云阳过来。”
负责上神宫侦稽探查的指挥使薛如风深吸一口气,其余人脸色皆是一变。
薛如风隐下情绪,“强行掳掠良家妇女,纵人行凶,说出你背后指使是谁!”
盛子俊面色流露出满满的不怀好意,他歪着脑袋,微笑道,“你信不信,要是我亲自上门,那胡家只会敲锣打鼓地把胡玉送到我手上。在这世上,身为凡人就只配像蝼蚁一样跪在我们身前。”
我们,他将在座的人都囊括在内。
“难道你们敢否认吗?”盛子俊挑眉,言语间是浓浓的讥嘲,“难道你们不是高高在上,不曾将自己和那些凡夫俗子并为一谈吗?”
刑审室里里外外一片沉默。
薛如风两指抵住眉心揉了揉,熟悉她作风的人都知道,那是她暴戾因子快要压制不住的标准动作。
一名司卫小声道,“不然还是去请云阳祭司过来吧?要是让薛指挥动手,恐怕无法善了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薛如风如今在这儿一字一句地咬词询问已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了。
“那你们仔细盯着,我现在就……”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迎面被两名全身只露出眼睛的暗影拱卫而来,一道红色张扬如火的,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是上神宫祭司云阳。
刑审室所有人都顿时朝她看过去。
依旧是一片死寂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阳目光穿过众人,静静落在刑审室正中被桎梏住的盛子俊身上。
“哈哈哈……”盛子俊瞧见来人,无比刺耳的笑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他无比惬意地扭了扭脖颈,“舍得来了?”
云阳看着他,抬了抬手指,“把他的镣铐打开。”
刑审室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镣铐。
“对嘛,从昨日把我抓回来都不见你过来,可真是叫我寒心。”盛子俊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说到底你如今虽然是这上神宫的人,但别忘了,你叫盛云阳,和我多少沾亲……”
“嘭!”
盛子俊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直接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当场踹飞,他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朝自己心口踢过来的腿,就重重砸在墙上。
“你这个杂种——”反应过来盛子俊勃然大怒,然后刑审室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动作。
下一瞬,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还无比嚣张的盛家灵师被云阳单手罩住面门,猛然砸向墙壁,砖石顿时砸出龟裂的痕迹,鲜血迸溅。
云阳仿佛拎一块破抹布一般将盛子俊毫不留情重重摔在地上,接着一脚踩上了对方被砸得已经变形的脑袋。
高等阶灵师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身体构造都远远优于常人,纵使被撞击到头骨变形,但盛子俊瞳孔中依旧迸射出凶恶的寒光,“狗杂种,你有本——”
污言秽语还未吐出口,云阳重重撵踩,逼得他口喷鲜血。
盛子俊剧烈喘息着,突然,脑袋上的巨力消失了,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云阳拎起头发,迫使他抬头。
“杂种?”云阳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高临下且面带笑意堪称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个在自己手里被鲜血糊脸已经看不清本来面容的人,淡声,“可惜,你只能跪在我这个杂种面前,哭着求我饶过你。”
纵使盛子俊现在感觉胸腔憋闷着一团火,喉咙也满是咸腥味,但他还是撑着气,嘲讽道,“不用说这些,你……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不敢杀我的,你也……也不能杀我,否则盛翊安是不会放……放过你的。”
盛翊安,岽都盛家家主。
云阳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她扔开盛子俊,立刻有人递上干净的手巾,云阳擦了擦手。
紧接着,上神宫教习李清词推门而入,快步走到薛如风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接着走到云阳身前行礼,“云阳祭司,圣殿来人了。”
话音才落,刑审室门口走来一道欣长冷凝的身影。
来人一身月白色服制,银色护腕上纹绣流云,平添几分利落。一张平静脸孔五官轮廓分明,气势沉稳,正是圣殿丰益司鉴察总长岳梵音。
盛子俊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想站起身,奈何头晕目眩只得艰难地攀爬了几步,试图向来人求助,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云阳一脚踩在盛子俊的背脊,只听得一声闷哼,又是一口鲜血从口腔喷溅。
“住手!”岳梵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这一出。
盛子俊不断发出被鲜血呛咳的呼气声,刑审室包含指挥使、教习在内的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语。
云阳随手将方才擦手的手巾扔在盛子俊脑袋上,她看向岳梵音,漫不经心地移开自己的腿,流露出从善如流的笑意,“不知总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刑审室一片污糟,不如我先让人带您去主殿?免得污了您的眼。”
岳梵音还未说话,盛子俊倒反忍不住了,他强忍着腰椎仿佛断裂的刺骨疼痛,“大人救我,这个贱人——”
话未说完,岳梵音只轻轻一挥手,一道冰箭划过盛子俊的本就鲜血淋漓的脸颊,“上神宫祭司岂是你可以随意辱骂的。”
岳梵音语调泠泠,出手却快且稳,上位者的威势于此刻完美笼络一方。
云阳不是第一次和这位总长打交道,但确实也称不上熟识,对于此举,也只是秉承着一贯不明意味的笑意。
按照职务来说,上神宫只有燕莲华这位殿司才能压过此人一头,云阳不好妄动。
且看盛子俊刚刚一开口就找岳梵音求救,搞不好是什么关系户。再加上明明先前探查的结果表明这个盛子俊不过是个旁支,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她的老底,还搬出了盛翊安。
云阳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情了。
岳梵音未曾施舍给地上仿佛死狗一般的盛子俊一个多余的眼神,只定定看着云阳,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昨天你们上神宫送到圣殿需要查验的胡家小姐一事,二是圣殿要提走这个犯人。”
云阳面不改色,“这不符合规矩吧?此案既然是发生在长临,理应由我们上神宫负责,再者这胡家小姐也是东漓钦天监监判的女儿,我们这边也是为了好向皇室交代啊。”
“莫要给我打官腔。”岳梵音语调不辨喜怒,“此前钦天监监判的儿子胡成失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你们有能力解决这件事,那么这件事要给皇室一个交代,那也是轻而易举。”
云阳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不作回复。
除了盛子俊低低的呼嚎,刑审室又瞬间恢复了先前让人不安的死寂,紧接着一阵骨碌碌的声音响起。
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般,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一道裹在薄裘翻领玄色披风下的削瘦身影坐在轮椅上缓缓驶进。
云阳眼中昨夜那个躺在床上病态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能咽气的美人似乎并不是她,在暗不见天光的刑审室内,殿司大人一张被白色毛领圈住的脸孔,透着一种仿佛寒冰的冷白,眉目清隽肃然,一双眼睛犹如深潭,叫人捉摸不透,她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掌控的高位者。
“不要说是你,就算是你们丰益司司长亲自来了都没用。”她没看任何人,只淡声,“这个人,你带不走。”
岳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