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许霍,是我。”
何秋纪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东厢房紧闭的门。
她以为会立刻听见回答,却没想到回应的是一段像时间静止一般的寂静。
她正疑惑,准备再次敲门时。
蓦然,门被人向内拉开。
许霍出现在门口,的面色看起来及其不好,整个人没什么血色,像久病缠身之人一般。
“你怎么了......”
“你不是去林府了吗,怎么回来了。”
两人同时问。
何秋纪回答道:“我没见到就回来了。”
又连忙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许霍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
“哦对,”何秋纪拿起手中的食盒,对他说,“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早膳,就给你拿了碗莲子百合羹来,你趁热吃点吧。”
“我知道了。”许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开了挡在门口的身位。
何秋纪拿着食盒走了进去,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
她一边将食盒搁在桌上,把百合羹拿出来,一边问:“你怎么连窗都不开?”
“不想开而已。”
何秋纪被这种不太好接的话噎了一下。
吃的也送了,关心也关心完了,不高兴也不是她惹的。
她原来还有关心照顾他的念头,听到这种话后直接消失了。
于是,何秋纪出于好心,最后问了一句。
“需要我帮你叫郎中吗?”
“不用。”
他今天好像多说两个字会死一样。
何秋纪心里嘀咕。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快速撂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脾气真奇怪。
比小时候相处起来麻烦多了。
房间内,许霍看见人消失在视线中后,关上了门。
“殿下,”衣橱里,棋未走出来:“属下刚刚的话还未说完。”
他拿出一个小罐子说:“这是上好的药膏,洪德公公托人拿来的。”
许霍看了一眼:“上药吧。”
说着,他转身将长发挽到身前,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去。
随着被染了血已经干涸的纯白里衣褪下,印着数条血红、长条痕迹的背后暴露在空气中。
时隔好几个时辰,这一道道伤痕似乎还在略微渗着鲜血。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随后,他感受到一丝凉意贴在了伤口上。
“殿下,您忍着点,会很疼。”
话落,许霍忽然感受到透骨的凉意瞬间转化为疼痛,向犀利的剑一般猛地向伤口挥来。
他闷哼一声,手撑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殿下。”棋未的动作停了。
“上药。”
许霍闭上眼,准备迎来下一次痛感,却听见寂静的房间中的一声叹息,显得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
“您,若是昨日将他们都杀了,就不用受责罚了。”
许霍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去杀。”
棋未一听,忙得跪下:“殿下恕罪。”
“我问你,”许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压着努意,“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您心软。”棋未小心地说。
“因为我有心,我怜悯流民,可怜乞丐,更希望凉国百姓安居乐业,昨天多少人,多少条人命,他们没有罪大恶极,没有弑君夺位,犯不着让我违背良心把他们都杀了。”
棋未心疼地说:“属下知道您的想法,可这是鞭子啊殿下,陛下下令责罚您的时候一点没心软,你硬生生挨了一个时辰。”
许霍松口气,刚才压着不被理解的怒意转变成一丝难过。
可他的言语依旧冰凉:“为父皇做事没做成,当然要受责罚。”
“你接着上药吧。”
“是。”
痛感混合着冰凉转化为极致的灼热,像要将他的背烤化了一般。
撑在架子上的指尖早已泛了白,凉国萧瑟的秋天,他的额间生出了汗水。
许久后,棋未停下动作。
“殿下,好了。”
“你出去吧。”
“属下告退。”
安静又昏暗的房间,许霍心中伤感的情绪终于浮上脸庞。
他真的做错了吗。
昨日进宫复命的时候,他想过要将内心的想法告知于父皇,他以为父皇会体谅他。
可父皇听到他并未将他们斩草除根之后竟然罚了他鞭刑。
每一鞭抽打在身上都是那么的疼,可他更多的是想问问父皇。
为什么。
他只是怜惜人命而已,这难道是错的吗?
后来他想,或许父皇有不能说的话,何家的案子有隐情。
于是他花了一夜的时间,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可今早醒来,礼部尚书竟被降了位。
林青德这个人他见过,是个绝无意义的忠臣,在他任职期间,礼部之事从未有过任何不妥之处。
礼部侍郎所说,是毫无异议的虚构,这点父皇只会比他更清楚。
从小到大,他一直为父皇马首是瞻,不仅仅因为父子之情,更是因为父皇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个明辨是非,爱民如己的好君主。
但现在他开始怀疑。
父皇这些事做的真的对吗。
让他利用婚姻监视何家嫡女,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从未想过未来他离开后,何家嫡女会作何感想。
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事情。
早上见她之时,他正值思绪紊乱之际,蓦然抬头,何秋纪站在橙色的日光下,温暖的阳光仿佛从那里无尽散开。
何秋纪看见他,快步走来,肩后的黑发随着步频晃动,简单又单调的衣着和发饰将人衬得更为脱俗,看向他那双纯真的桃花眼中显尽焦急。
她明媚,灵动,倾国倾城,眉眼之间不藏半点杂事,性情纯真。
大婚那日见她时,他以为她身为宰相嫡女,会受到朝中污秽之风的影响,成为利益熏心,心胸狭隘的人。
然而事实截然相反。
她是一个如此洁白之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无端被牵上关系,受到拖累。
他认为父皇不应该这么做。
一时间,许霍心里痒痒的。
许是愧疚之心在作祟。
他在心里发誓,日后要好好对待她,将人保护起来,不受朝中牵连。
-
下午,何秋纪待在房间里,看看书,作作画。
一下午的时间中,房外的下人们来回走动,都在忙着干活,隔壁的偏屋的房门一次都没打开。
没有人打扰她。
晃眼,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用晚膳时,许霍才从偏屋里出来。
她瞧着许霍的面色依旧缺少红润,关心的话刚想出口,却想到了今早许霍冷漠的言语,于是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
用膳时,两人之间依旧无言。
陌生之人同桌吃饭般寂静。
她忽然觉得这个婚结的不像嫁人,倒像是换了个地方,找了个同住的人生活。
他们之间存在芥蒂。
似乎是长久未见的生疏,又许是她嫁人之事给他带来的不公平,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意。
何秋纪正想着,忽然听见许霍问。
“你明天有没有事,没事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许霍看着她,神色和往常有些不同。
何秋纪想着,反正这两日待在府里也无事可做。
她点头应下,问道:“出去做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需要人陪你去?”
“是需要你和我去,”许霍说,“府中的物件大多都旧了,正好明日得空,你我一块上街逛逛,挑选些家具,给这府里翻个新。”
“翻新?”
何秋纪望了望四周。
许府虽算不上富贵,但府里的物件齐全,能看出长久的使用痕迹却没到需要更换的地步。
许霍低头吃饭,随意地“嗯”了声。
见许霍的模样,何秋纪点了点头,没多问,只说:“知道了。”
想来她应该就是陪跑一下。
毕竟翻新这种事情,她作为名义上的女主人不在不合适。
隔日一早,两人就坐上马车离开许府。
她没问去哪儿,只是坐在马车上静静等待。
过了很久,马车外传来喧闹声,随后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她从马车上下来。
眼前是一片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走吧。”许霍下来后,直接抬脚迈向人群中。
何秋纪忙得跟在他身后。
人潮拥挤,来来往往,何秋纪进入人群后没两步就把许霍跟丢了,只能凭借脑中记着的大致方向去寻他。
何秋纪边走边四处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家卖柜子的铺子中看见许霍那身在人群中夺目挺拔的背影。
“这个不好看,再换一个。”
“花色太丑……”
“格子太窄……”
“这个……”
何秋纪走到时,许霍正对着一个柜子捉摸不定。
“你看一下,这个怎么样。”他很自然地回头问何秋纪,仿佛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何秋纪扫了眼柜子。
它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很普通,只是看起来制作的用材好些,但要按照何家从前的标准是远远达不到的,但现在在许府,许霍做主。
何秋纪平静地说:“你挑,你觉得合适就可以。”
许霍下一秒对掌柜的说:“她说不好看,再换。”
瞬间,何秋纪微微瞪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哎呦,”掌柜用痛苦不堪的语气向她哀求,“夫人您行行好,小店的所有柜子您相公快看个遍了,再不满意小的真没有了。”
何秋纪慌乱地问:“你在说什么啊?”甚至声音带了些不可置信的气音。
许霍不答反问:“难道你喜欢这个?”
“不、不是,”何秋纪连忙解释,“我说的不是喜不喜欢,你想买东西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嗯?”许霍懵了一下。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后,气笑了般问:“我让你陪我出来不就是让你自己挑吗?不然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了,我还跟你出来看什么?”
说着,他指了指外面拥挤的人群:“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