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来时,许霍已不见踪影。
何秋纪从床上坐起来,朝门外唤了一声。
话刚落,翠竹和符绿就立刻走了进来。
“小姐您醒了,奴婢服侍您穿衣洗漱吧。”翠竹说。
何秋纪点点头,穿上衣服来到镜子前,问:“父亲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符绿拿着梳子边梳边说:“您出嫁后没多久老爷就带着夫人和几位少爷就离开京城了,离开前,老爷身边的人让奴婢告诉您,为何家翻案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许大人不可以。”
“为何?”她蹙眉问,“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符绿一边将她的头发挽起来,一边说:“老爷还有一句话让奴婢务必告知,在京城中,除了老爷之前的亲信之外,小姐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何秋纪沉思片刻后说:“知道了,父亲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照做就是。”
这时,一位小厮走进来,行了一礼,道:“小人见过夫人,大人让小的来叫夫人用膳。”
“好,我即刻就去。”
小厮退下后,符绿拿出一支精美的珠钗问:“小姐可要打扮地好看一些,缓和一下和许大人的关系?”
“不用,”何秋纪说,“这婚终究是我对不起他,等翻了案后我会和他说明一切并且和离,这期间他要骂要罚我都受着,但以色谄媚,有失风骨。”
没一会,何秋纪就来到了前院。
房中,许霍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不算新的书正看着。
“早,抱歉我起得有些晚,你久等了吧。”何秋纪坐到一旁的位置上。
闻声,他放下书,头也不抬:“来了就净手吃饭吧。”
何秋纪轻轻“嗯”声音。
桌上菜肴不多,都是些很普通的家常菜,算不上好吃,但今非昔比,她早已不是从前可以挑剔的宰相嫡女。
两人各自拿起筷子吃起来。
一时间,房间沉默无声。
许久后,许霍开口。
“朝中对你父亲贪污一事众说纷纭,即使铁证摆在面前,依然有人不愿意相信他真的贪污。”
“你怎么看?”
何秋纪拿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说:“父亲没有做过这种事,我相信早晚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许霍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接着无声地吃了会,才问。
“那你就没想过反抗?”
何秋纪想起父亲说的话,于是轻轻搁下碗筷,说:“没有。”
她自嘲地笑笑:“再说,我一个女儿家,即使有心也无力。”
许霍没有接话。
可能是因为说谎的缘故,一时间,她觉得气氛有些凝固。
正当想找些什么话题缓和一下的时候,一位小厮走进来。
“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许霍搁下碗筷,拿手帕擦了下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完,他就起身,扬长而去。
何秋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不太明白刚才这些问题的意思。
这时,翠竹从外面走来。
她见厅中无人,直接说:“小姐,我已经将马车备好了,在后门,没人发现。”
她仔细擦拭了一下嘴,轻轻说:“走吧。”
京城,是富贵人家的欢乐场。
而中心城街道,就是无度奢靡的最中心。
这里每天迎来送往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贵胄,谁要是在这里开上一家店,别说是高级店铺,就算只是一家小铺子,那每日的营收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数额。
除了银子之外,商业场和朝堂的风吹草动,这里也是最快能嗅到味道之处。
其中,一家名为望禾楼的酒楼,在京城中远近闻名,其陈设,菜肴,待客之道,都是出了名的好。
但这家酒楼的东家极其神秘。
五年前,酒楼濒临倒闭被拉回来之后,世人就听说东家换了人,但这么长时间,就是没人见过东家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后门。
一位身罩幂篱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在护卫的遮掩下走进楼中。
进门后,酒楼的小厮立刻带领她,从一个极为隐蔽的楼梯往上走,来到五楼。
小厮推开门,恭敬道:“小姐,请。”
何秋纪走进屋内,看见矮桌边跪坐着一位男人。
男人见到何秋纪,立刻起身走到面前,跪在地上:“见过小姐。”
何秋纪将幂篱从头上摘下,连忙将人扶起来:“秦掌柜,不用行此大礼。”
“小姐留在京城,现在是唯一能为何家翻案的人,小人希望大小姐尽全力为老爷平反。”
何秋纪说:“那是自然,我肯定会为父亲,为何家翻案。”
闻言,秦掌柜站起来,指了指桌上厚厚一叠纸,下面还压着几本书,说:“小姐,这是这些时日暗卫搜集到的线索,还有,老爷吩咐过要让您了解现在朝中的情况再做事,所以这些朝中的记录,您也要看。”
何秋纪点头,一口答应:“我知道了。”
亲掌柜继续说:“老爷在京城留下了护卫五十,暗卫二十。另,除望禾楼之外,老爷名下一共有三家染料坊,五家酒肆,一家赌场,两家胭脂铺子,其余零碎小铺子若干。老爷说,这一切都将交给小姐打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册字:“这是老爷在官场上所有亲信,让小人务必亲自交到小姐手中。”
何秋纪听完,有些不敢相信地接下那本小册子。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竟然开了这么多铺子,还有这么多人手。
打开扫了一眼后,何秋纪定了定心神,合上册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人告退。”
秦掌柜走后,何秋纪坐到了矮桌前,仔细翻看起来。
作为京都有名的才女,她自小熟读圣贤书,阅读文字的速度比许多文人都要快上很多,没一会就看完了所有有关于户部的消息。
其实有用的线索不过少许。
她细细琢磨着这些信息。
直白地看起来,肯定是户部侍郎林眠受人指使,拿出证据写成折子递交给陛下,否则一个毫无家世又毫无根基的人,哪来的胆子和朝宰相对抗,而背后的这人,能想到的,首当其冲就是户部尚书。
但她觉得不太对。
她蹙眉问:“你们说一个人要是平白无故地污蔑他人,会是什么动机?”
“银子,权力。”符绿说,“当官的无非就在意这些。”
“户部侍郎林眠,这人是两年前升到这个位置上的,他没有家事,毫无根基,此事之后职位也并未得到任何提升。”
“那就只有银子了。”翠竹说。
何秋纪摇摇头:“我感觉不对。”
“先查查这个人吧。”
“我这就去。”翠竹说。
何秋纪接着开始看这些年朝中的消息。
她一张纸一张纸地过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照进来的光线逐渐走向橙黄色,铺满纸的桌子附上了余辉,她才终于放下手中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的纸。
“翠竹呢,还没回来?”
符绿声音有些笑意:“她呀,早回来了,非说什么要替小姐好好视察那些护卫,实际上就是武痴犯了,想找人打一架。”
何秋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笑说:“把人叫回来就回去吧,免得回去太晚许霍起疑。”
马车上,翠竹一个劲的说着:“我都看过了,那些护卫武功平平和那些府衙的护卫差不多,但那些暗卫武功倒是不错……”
“小姐今日可看出什么了。”符绿问她。
“不好说,”何秋纪说,“事情太多了。”
“问题最直观的就是户部,可我们没有权力去查户部的档案。”
“其次就是运送的军备军饷,但这些及其太广泛了,光父亲的那些亲信还不够。”
“再有,”她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看了秦掌柜后来送来这些年朝中的事件,只能说这些年,京城变化的太大了。”
“仅仅五年时间,朝中的贪官污吏就增加了三倍不止,百姓从安居乐业到怨声载道,南边洪涝,西边旱灾,流民加剧,乞丐遍地,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牵连,但却找不到一丝有关的线索。”
符绿说:“慢慢来小姐,这种事情急不得。”
翠竹气鼓鼓地说:“虽然你们没有听我说话,但我还是要说,那些护卫的武功真的一点儿都不好,我一个能打五个!”
何秋纪和符绿默默地望向窗外。
“我说真的!”
几人回到府中时。
许霍早已回来,正在前院的藤椅上悠闲自得地看着书。
闻声,他抬眼瞧来:“干什么去了?怎么晚才回来。”
语气算不上很好,反正在何秋纪听来是的。
她不假思索:“我出去玩了。”
许霍没回答,放下书,从腾椅上下来,拂袖往屋里走,说:“到点了,用晚膳吧。”
何秋纪跟在他后面来到屋中。
两人刚刚落座,下人就将膳食端了上来,没一会就摆好了一桌菜。
何秋纪见许霍直接吃了起来,便也拿起了筷子。
房间安静无声,只有筷子碰撞在瓷碗上清脆的声音和若有细微的咀嚼声。
何秋纪脑子里正在思考朝堂上那些事呢,忽然听见许霍说。
“我们分开睡吧。”
“嗯?”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也好,那我搬去……”
“我去偏屋。”许霍吃饭的动作没停,仿佛随口一说。
何秋纪连忙说。
“那怎么行?还是我去吧。”
许霍却说:“我去吧,偏屋不小,主屋差不了多少。”
何秋纪彻底愣住。
为什么。
许霍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应该是怨恨她的吗,怎么反而在这件事情上讲主屋给她住了。
东厢房确实不小,能与主屋相提并论,可那毕竟不是主屋,意义不一样,寻常人家总会为了使用权争来争去。
许霍不在意吗?
还是说……
许霍其实并不怨恨自己?
可谁会愿意娶一个罪臣之女呢。
思绪捉摸不定,这些问题她无法想出一个恰当的答案。
算了。
不纠结了。
怎么样都好吧。
她把心里的疑惑和不解统统压了下去,轻声对许霍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