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氤氲不散,模糊了面前的镜子,伸手抹掉上面的雾气,白雪看清了镜中的自己。
瘦弱,枯黄,遍体鳞伤。
“我该相信她吗?”
抓了一把枯发,白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周樵在医院的对话。
“你说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周樵?”
周樵点头,递出身份证。
“当然,这是我的身份证。”
看着身份证上那熟悉的出生的年月日,白雪这才勉强相信面前这个女人便是十年前那个乖巧面孔下掩藏着叛逆的姑娘。
“也就是说,我来到了十年后,那现在的我过得如何?”
闻言,周樵的神情瞬间变得黯淡起来。
见她神色有异,白雪不禁皱起眉,有些紧张地抠着手指。
“十年后的我,是不是过得很差?”
周樵摇头,“十年前我们失散了,自此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亲耳听到自己失踪的讯息,白雪倒是十分平静。
也是,她一个社会底层的渣滓,怎么会活的像周樵这般耀眼得意?
或许在过往十年的某一天,她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尸体被当做无名氏匆忙火化,骨灰都不知道遗失在哪里。
见白雪心情如此低落,周樵出言安慰。
“不管十年后的你如今身在何方,我们一直都是朋友,等出院了你先住在我那,我们一起想办法寻找十年后的你。”
不知白雪是否听进去,她沉默片刻后忽然问了一句话。
“丹朱呢?”
乍一听到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周樵有些愣神,十秒过后,才淡淡道:“不知道,我去了海城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闻言,白雪忽然抱着双膝闷头哭泣。
一夕之间来到十年后,举目无亲,曾经熟悉的人都已不在,内心承载着数个秘密,压力在此刻爆发,情绪也在此刻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见此情形,周樵眼中露出一抹不忍,随即走上前去,缓缓抱住陷入绝望的小姑娘。
“你还有我。”
思绪回笼,望着面前干净整洁的衣物,白雪陷入了迷茫。
她与周樵,原本没有多少交情。
如今对方对自己如此殷勤,估计也是怕当年的事情被曝光出来,影响她的律师形象。
十八岁与二十八岁,她与周樵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了。
穿戴好衣服走出卫生间时,周樵正在打电话,似乎在和那个警察通话。
白雪选择沙发的一个角落,将自己埋进去。
“唐警官,我现在不方便。”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敲响。
周樵握着电话查看门禁识别系统,发觉门外之人正是唐川。
“开门吧周律师。”
无奈之下,周樵只能打开房门将人迎进来。
“你有什么……”
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小姑娘时,唐川的话忽然止住。
“她怎么在这?”
周樵招呼白雪进入卧室休息,随即给男人倒了一杯茶,悠闲地坐在沙发上。
“小姑娘无家可归,挺可怜的,我先收留她几日。”
闻言,唐川不禁嗤笑道:“我以为你们律师都是冷血动物。”
周樵不以为意,笑了笑。
“律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怕死。唐警官,我已经投石问路了,该您拿出点儿诚意了。”
摇晃着手中透明的玻璃茶杯,唐川挑了挑眉。
“本来我们没发现什么线索,但多亏了你师兄的识人术,他找到了728案与孔岳案的另一个共同点。728案中的证人张美娟,其实是孔岳案犯罪嫌疑人,张卓的亲生母亲。”
“张卓?他的亲生母亲不是早就抛夫弃子离开北岛了吗?”
周樵咽下茶水,双眼微眯,像只慵懒的猫咪。
“你认识张卓?”
周樵点头,随即又摇头。
“也算不上认识,小时候见过他姑姑。”
唐川放下茶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你说你小时候见过张美娟?据我所知,你家住在东城区,而张家则住在北城的贫民窟,我很好奇,你们何时有的交集。”
闻言,周樵眼神起了波澜,但只是一瞬间,随即归于沉寂。
“我曾经说过,年少时我有三个好朋友,她们都与728案的死者有关系。这三个人就住在唐警官口中的贫民窟,我经常去找她们玩,偶然见过张美娟有什么稀奇的。”
饮了一口热茶,周樵笑着看向唐川。
“唐警官,你们怎么就能确定张美娟才是张卓的亲生母亲?就算这个事情是真实的,可这与728案以及孔岳案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唐川指了指对方,语气轻松。
“你忘了你师兄的绝技了?他会识骨复原人相,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张卓的面部特征与张美娟有百分之六十重合,远超姑侄关系的重合度。”
他起身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慢悠悠坐下。
“可以肯定的是,张卓的卟啉病基因来源于父系血脉,而托周律师的福,我们才能得知,许美娜生下的那个孩子,也是卟啉病基因的承载者。世界上患有相同罕见疾病的人不同,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番,张卓的亲生父亲,与许美娜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一脉同宗。”
听到这,周樵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茶水滴落在裙子上,打湿一片。
“你的意思是,张卓可能是孔家血脉?”
唐川耸了耸肩,“一切都是猜想,是否是真实情况,需要验证。”
随即,他看向周樵,眼中满是冷漠。
“现在,周律师可以告诉我关于728案的线索了吗?”
周樵放下杯子,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身体后倚。
“好啊!我同王念、白雪、还有刘明月是朋友,虽然生活环境不同,但我十分向往她们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后来,她们告诉我,北岛来了个大富豪,出手阔绰,十分大方。只要陪他喝酒,将他哄高兴了,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拿。”
“你动心了?”
唐川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傻。
周樵摇头,眼底的悲伤却快要溢出来了。
“我家境尚可,父母管的严,自然是不敢。可她们就不一样了,几乎没人管教,也没有人告诉她们这样做是错的。
所以她们一个一个坐上了那辆豪车,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快乐。殊不知,命运的所有馈赠,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
三人中第一个被孔启帆侵犯的是刘明月,事情发生后,刘明月选择了拿钱息事宁人,甚至为虎作伥,帮着孔启帆侵犯另外二人。
白雪是反抗最激烈的一个,也是被虐待的最严重的那个。
后来,我才知晓那人不知从哪搞来了麻醉剂,将其用在她们身上,使其不能反抗。”
讲完这段往事,周樵的眼圈已经红了,对面的唐川也罕见地沉默了。
“对于你朋友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先平复情绪,我待会儿再问。”
思量许久,唐川才说出这段话。
眼泪不自觉滴落,周樵的情绪逐渐浮现,呜咽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能勉强发出几道声音。
面巾纸被递到眼前,唐川犹豫许久,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孔启帆已经死了,你朋友们的仇也算报了。”
周樵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唐川,语气抽噎。
“可那些过往无法忘记啊!唐警官,我可以看看728案的卷宗吗?”
对上这可怜兮兮的眼神,饶是唐川再硬的心肠,也无法狠下心拒绝对方,但组织上的规矩不能忘,他依旧保留理智。
“不可以!但是我可以给你透露部分信息,孔启帆被人勒死,然后分尸,尸块被悬挂在空中,组成了乐章,是《致爱丽丝》的开头部分,但好像有几个音符错了。”
闻言,周樵眯了眯眼,继续问道:“那孔岳也被人摆成了乐章吗?”
唐川点头,随即皱了皱眉。
“不过变成了《致爱丽丝》的**部分,依旧有几个音符错误,所以我们才判断两次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周樵接过面巾纸,擦拭眼泪的同时隐去勾起的唇角。
“那现在我们谈谈你刚刚讲的故事,你说,当年孔启帆是用麻醉剂作为侵犯少女的前置手段?”
见周樵情绪好转,唐川回归原本话题继续追问。
“你见过那些麻醉剂吗?”
周樵摇头,“我没见过,不过王念与白雪都亲口说过,孔启帆不仅有麻醉剂,还有毒品。”
提到毒品,周樵的神色更加黯淡。
“毒品?”
周樵点头,语气低落。
“刘明月之所以肯全心全意为孔启帆介绍少女,除了金钱的诱惑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染上了毒瘾。孔启帆用金钱和毒品控制了不少少女,那些被他看中作为中间人的少女都被注射了不少毒品,不得不为他服务。他还拍下受害者的不雅照片,强迫她们下海接客。”
听到这,唐川再也忍不住了,重重放下杯子,面色黑沉。
“畜生!”
从小到大,唐川接受的教育便是要维护世间的公平正义,荡除所有黑暗与邪恶。
每每听到如此令人愤慨的消息,他便愤怒的不能自已。
一个商人,居然能够持有毒品和处方药剂,侵害几十名少女,孔家在北岛还真是只手遮天。
“幸亏孔启帆死了,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周樵抹去眼角的泪痕,缓缓吐出一句话。
没成想,卧室传来一声响,似乎是玻璃杯被打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