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星自来 第12章 第 12 章

谢牧庭晨起就被老夫人叫去跟前，换了一身新制的衣裳，又重新梳头戴发冠，他寻常喜穿黑色，今日穿了一身绀蓝色束袖锦袍，腰带发冠皆是贵重之物。

谢牧庭坐在太师椅里，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恍惚间又想起赵北辰，他寻常爱穿蓝色的衣裳，也喜宽袖，走路时衣袂翩翩，配上他眉飞色舞的笑容，活泼又肆意，总让人挪不开眼。

“瞧瞧，这才是我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有你祖父年轻时的模样。”老夫人拄着拐杖，由嬷嬷扶着走进房间，谢牧庭连忙起身上前，扶着老夫人坐进椅子里。

老夫人慢悠悠道：“你至今未成婚，也没有个贴心人伺候你起居，你那母亲就跟摆饰一般，帮不上半点忙。”

谢牧庭淡笑道：“母亲执掌中馈忙碌，自然有顾不上的地方。”

老夫人哼了一声，却不再多言。

谢牧庭将茶递给她，与她轻松说笑了几句。

老夫人喝了一盏茶又道：“今日永昌侯府与睿王府家中儿女都会来咱们府上做客，你几个堂弟也会出席，不必理会他们，只管选你喜欢的，你相中了谁，自有祖母替你去说，量他们也不敢拒绝。”

谢牧庭哭笑不得道：“那孙儿成什么人了？这般粗鲁不讲礼数。”

“你本就是长子嫡孙，合该紧着你先来，那永昌侯府虽是太后母家，可说句不好听的，圣上也不是太后亲生的儿子，不过是自小养在她身边罢了。”老夫人心中不悦，想起从前往事，忽然闹起了脾气，端着手说，“你那母亲不过是永昌侯的庶妹，嫁进咱们府里已是她高攀，成日里只会叫苦连篇，也没见她办好几件事，更是没把你摆在眼里！如此便不叫人喜欢。”

谢牧庭剥了个橘子塞进她手里，哄着她道：“母亲管家自然不如祖母您，所以分身乏术，也无空管我，您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计较，来，吃个橘子消消气。”

老夫人吃了囊橘子，轻哼道：“等孙媳妇过了门，让她来管家，我亲自教她，一定比你母亲管得好。”

谢牧庭含笑点头。

老夫人私底下孩子气，待宾客上门时又端起镇国公夫人的架子，言行举止端庄大气，自有不怒而威之态。

今日的宾客里除了睿王府，便是永昌侯府最为门楣煊赫，明面上是听戏，实际是相看，各家心里都有数，若是有意相看，便携儿带女过来，隆而重之打扮一番，若是无意便只身而来，听场戏便罢了。

老夫人亲自举办茶宴，邀请各家来吃茶，谁也不敢怠慢，二房谢槐更是一早去了前院待客，摆出了一副主人家的姿态，长房谢坤却一大早不见了人影。

老夫人派人各处去寻他，哪里都不见他的人影，最后还是谢牧庭在长静阁的半山亭里找到了他。

谢坤仰躺在坐槛上，吹着冬日里的寒风，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谢牧庭好气又好笑：“父亲，您这又是为何？”

谢坤闷声道：“你与哪家结亲都成，就不能是睿王府与永昌侯府，尤其是永昌侯府，我真真是不待见。”

谢牧庭在他脚边坐下，温声道：“母亲是永昌侯府千金，父亲说这种话该有多伤人？”

谢坤倏然噤声，慢吞吞坐起身，团着袖子弓腰看着鞋面。

谢牧庭禁不住笑了起来，父亲这孩子气与祖母真是如出一辙，他坐近了些，低声道：“虽不知你与他们结了什么梁子，不过请父亲放心，我不会与这两家结亲，祖母那里自有我去说，原也只是叫来喝个茶罢了。”

“那永昌侯嫡女曾善柔从小就喜欢你，你去绀槐州这五年，她铁了心的不嫁人，如今你回来了，更是眼巴巴要与你结亲，永昌侯府是太后母家，如若他们进宫请旨，太后懿旨赐婚，你躲也躲不掉！”谢坤抱怨道，“也怪我，把你生得过于高大英俊，你与我有九成相像，倘若像了你生母姨娘，许是就没有这么多麻烦。”

谢牧庭被他气笑了，实在无话可说。

谢坤又嘀咕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道：“曾善柔是永昌侯嫡女，断然不会为人妾室，你可有心仪的赤子小姐，不计较什么门户，咱们赶紧把婚事办了，杜绝永昌侯的心思。”

谢牧庭心念一动，浅笑道：“确实有一位。”

谢坤瞬间来了精神，双目发光道：“哪家的儿女？容貌才情如何？”

谢牧庭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甚是艳丽，又有几分甜美，总之是好看极了。”

谢坤哈哈大笑：“我就说你像我，贪图美色！”

谢牧庭苦笑道：“只可惜他心中无我。”

谢坤更是好奇，缠着他从后院问到了前院，迎面碰上盛满笑意的永昌侯进门。

谢坤吧唧了一下嘴，低骂道：“这笑面虎。”

谢牧庭与曾善柔的婚事，因谢坤极力反对，一路坎坷拖延到了今日。

镇国公在婚嫁之事上向来不论门户，对永昌侯府这门亲事不表态度，这门亲事谢坤不同意，老夫人也不满意，原因无其他，只因那曾善柔容貌虽姣好，可性格骄矜极是刻薄，经常打骂府中侍女，皇城里早有许多流言蜚语，老夫人自然是不喜欢的，她当谢牧庭是宝贝金疙瘩，便是尚公主都绰绰有余，何况是永昌侯府千金。

谢牧庭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应酬，见了许多朝廷命妇，被长辈们打趣着问了许多话，勉强应付了半个下午，待众人挪步戏楼后，谢牧庭才终于脱身出来。

他掩着身形正要躲，刚走出戏楼，便听侍从来报，三皇子的马车停在正门，未见人下来。

正门前，赵北辰捧着袖炉坐在马车里，正在犹豫是否要下车。皇子府与镇国公府离得近，他一冲动就过来了，马车行至镇国公府门口，他方犹豫起来。他与镇国公素来面和心不和，去年戴震科举兵造反，圣上命人抄检镇国公府，是他领着审监司的人亲自抄检，这梁子早就结下了，这会儿不请自来，国公府上下自会给他颜面，对他以礼相待，可心里指不定多嫌弃。

赵北辰拢了拢身上白狐毛的斗篷，咕哝道：“大过年的，还是别去添堵了。”他扬起嗓子道，“一善，咱们回去吧。”

车帘忽然被掀开，谢牧庭屈腰钻了进来，神情苦闷道：“为何不进去？”

赵北辰吓了一跳，呐呐道：“谁叫你进来的？”

谢牧庭答非所问道：“府里请了戏班子，殿下不如去点一出。”

赵北辰打量他几眼，见他今日穿着不似往常随意，盛装打扮后竟也有几分勋贵公子的气态，赵北辰心中了然，打趣着说道：“我去做什么？打扰你相看。”

谢牧庭语噎，闷声想了半天道：“过门即是客，去我院子里坐坐，我沏茶给你喝。”

赵北辰不耐道：“说了不去，总缠着我作甚？”

谢牧庭忽然红了脸，闷不吭声看向别处。

赵北辰看得好笑，拿袖炉砸他，笑骂道：“你这闷葫芦。”

谢牧庭也不知自己怎会变得这般笨嘴拙舌，遇上赵北辰便没了方寸，生怕说错话惹他动怒。

赵北辰笑眯眯道：“我这袖炉凉了，你给我换点炭来。”他顿了顿又说，“什么茶？不是好茶我可不喝。”

谢牧庭连忙道：“一定拿最好的茶招待你。”

赵北辰跟着他下马车，嬉皮笑脸往里走，长静阁靠近正院，两人从空寂的游廊抄近路过去，赵北辰去年来过这里，彼时长静阁还没有修缮，四处杂草丛生，如今焕然一新，甚是富丽堂皇。

赵北辰走进院子，豁然望见杏树下的秋千，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坐下后挥袖道：“谢牧庭，快来给我推秋千。”

谢牧庭走近他，蹲下身道：“殿下，天寒地冻，仔细着凉，下回再来荡秋千吧。”

“哪有下回？你这府邸比我那破旧得多，我可不常来。”赵北辰挑眉瞪眼道，“推不推？”

谢牧庭只好答应下来，绕至他身后轻轻推了两下。

赵北辰见他不使劲，气恼道：“你没吃饭？推高一点！”

谢牧庭无奈至极，只好用上了几分力气。

赵北辰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谢牧庭见他欢喜雀跃，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神越发柔和。

周一善打了个哈欠，倚着假山石闭眼假寐。

赵北辰正笑得欢快，突闻刺啦一声，麻绳忽然断开，身体倏然下坠，朝着地面狠狠砸了上去。

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身体疼得麻木，谢牧庭从后冲了上来，死死拧着眉道：“我派人去请太医。”

赵北辰疼得龇牙咧嘴，费力拉住他的衣摆，摇头道：“不用了，扶我起来。”

谢牧庭先将他扶起身，目光忧虑道：“有没有受伤？哪里痛？怎么能不请太医？”

“我难得来一次，还受了伤，若是传出去，又当我故意为之给你们找茬呢。”赵北辰吸了口气道，“也没这么疼，蹭破点皮罢了。”他仰头对周一善道，“你去院子门口守着，别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只说我与谢牧庭正在商议正事。”

周一善抱了抱拳，叹气而去。

赵北辰转头又对谢牧庭道：“你去拿......你干嘛！”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就被谢牧庭打横抱了起来。

赵北辰下意识攀住他的脖子，怒骂道：“蠢货！放我下来！”

谢牧庭面色阴沉看了他一眼，越发搂紧了他，朝着主屋走去。

赵北辰四处张望，院子里的奴才暂且被调去戏楼帮忙，只有春旺与两名侍女留候，三人站在远处廊子上愣愣地看着他们。

赵北辰面红耳赤，低声骂道：“你这蠢货！赶紧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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