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未来[星际] 第31章 流浪

程殉醒过来的时候，手触碰着面前医疗舱的玻璃，看见玻璃外是好多错综复杂的管道像血管一样在银色金属舱壁上蔓延，一时间竟然无法判断自己现在具体是在哪里。

他的记忆也恢复得很缓慢，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大北扔给他的三根针剂、军校垮掉的教学楼、和黑鹰怒气冲冲盯着他的脸。

这里是......舰艇吗。黑鹰真的开着舰艇把军校炸了？

程殉花了些时间才确认自己正躺在医疗舱里。毕竟这种级别的医疗设备，在帝国属于价格极其昂贵的诊疗手段，而在母星更是只有高层才有资格使用的稀罕物。他过去只在一些影像资料里见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里面的“病人”。

而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居然都已经快愈合了。也可能是那些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都只是表层的创口罢了。

程殉按下了手边的“out”键，面前那块弧形玻璃罩子便立刻打开了。从他醒来的时候他就没听见这里有任何的响动，所以他猜测这个房间应该暂时没人。他小心翼翼坐起来，面前的房间明亮而宽敞，居然还放着数十个医疗舱。

他的鞋不知道去哪了，但是地上很干净，连灰尘都没有，只是赤脚踩下去有点冰。他身上穿的衣服脏兮兮的，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点不敢把门打开。

黑鹰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闭上眼睛仍能回想黑鹰发现他误闯舰艇时的眼神，他那一刻绝对是起了杀心的。

为什么把他放进了医疗舱。那如果他现在出去，又碰见黑鹰，他应该说什么。他的药效已经彻底过去了，他再也说不出口求着别人把他杀掉的话了。

那他现在又要怎么活下去呢。

黑鹰居然能随随便便就能开着舰艇把军校给炸了，他到底是什么人。而他现在误打误撞登上了这艘贼船，就算黑鹰放过他了，他还能回到帝**校吗。

“醒了？”声音居然是程殉的身后传来的。

程殉说不准是因为突然听见了黑鹰的声音，还是想起了自己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帝**校了，转身的时候没有站稳，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撑住了，最后才没有扑倒而只是蹲坐在地。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程殉的说话没有看黑鹰，他手臂上有一道伤口又一次裂开了，痛得他说话都有点断断续续。

“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黑鹰抱着手臂俯视着他，同那天程殉撞见他杀人后、威胁程殉的样子一模一样，“我杀人是收费的，新贵族的狗多收三倍。”

原来黑鹰不杀他是因为嫌杀他脏了自己的手。

只是程殉又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但是他大概知道是跟子爵有关系的。关于他的那些流言他从来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黑鹰现在把他和子爵划为一个阵营，实在是有点高看他在子爵心里的位置了。

可是程殉除了贬低自己以外，根本说不出任何有力反驳的话：“那你也别把我扔到医疗舱里，让我自生自灭得了。”

程殉说话的时候，黑鹰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体的阴影几乎把程殉整个都盖住了。

程殉抬头，果然对上了一张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的脸。但是黑鹰面无表情的时候本来就看起来很凶。

“我准备把你卖给地下机甲场，”黑鹰靠近说话的时候，程殉能闻到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你不是爱打吗，那里没有规则，没有裁判，打到死比赛就结束了。”

“好啊。”程殉估摸着自己大概是回不了军校了，那这条命确实对于母星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了，也可以彻底不要了，“什么时候？”

黑鹰对于程殉欣然同意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他甚至认真打量着程殉这小身板，思考着他这种有点像好学生的款式出现在地下机甲场上应该还挺特别的。

“别急啊，”黑鹰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凶狠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变本加厉了，“帝**部估计现在正满星际通缉我呢，先在外星系避避风头，再送你去那个好地方。”

“你就炸了个学校，又没造成什么伤亡，军部为什么大费周章通缉你？”程殉一直都觉得黑鹰是一个狂妄到了极点的人，他从黑鹰和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呛黑鹰一句，但是刚刚没发挥好，现在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我把罗特杀了。”黑鹰说话字里行间轻松地就好像是捏死了一只蚂蚁，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一边说一边往自己嘴里放了根烟。

程殉再也无法把眼神从黑鹰的脸上移开，他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是他没想到黑鹰居然疯到了这种程度。

罗特是大帝在位这几十年星际殖民与军事扩张的顶梁人物，如此一个铁腕手段、雷厉风行的人，没有死在自己腥风血雨的军旅生涯里，而是死在了退休后一个连军校都没有毕业的学生手里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程殉坐在地上，挪动着腿往后撤了一步。

其实程殉曾经抓到过关于黑鹰身份的线索。那天在教室黑鹰提到了“故岛”，程殉后来去查了，故岛是帝国皇室住处的名称。帝国的政治结构十分复杂，皇室、军部、国会、贵族等几方势力纵横交错、明争暗斗。而手握军权的大帝在位期间，帝国皇室的权利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扩张，程殉无法知道黑鹰是在为皇室做事，还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但是无论怎么说，现在的形势下谁与和帝国皇室有关系，谁就靠近了绝对权利的中心。

“你和帝国皇室有关系，对吧？”程殉还是问出口了，因为他想死得明白点。

“算是吧。”黑鹰倒是回答得很坦荡，他低头叼着烟打火，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子爵没跟你说过？”

怎么又扯到子爵了。

程殉听到“子爵”这两个字就生理性恶心，他现在真的觉得胃有点不舒服，有点想吐。他捂着自己胸口，压抑着自己的恶心感，但是还是忍不住咳嗽。

“别咳死了。”黑鹰说话的时候，烟吐到了程殉的脸上。程殉曾经被子爵这样吐过很多次烟，但是他还是无法习惯烟草直冲着他来的时候的呛鼻感，每一次都会咳嗽，甚至会咳到双眼通红。

他大腿上本来应该还有很多被雪茄头和烟头烫过的痕迹，但是现在估计已经都好了。

程殉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滑下去了。

“又哭。”黑鹰抬手直接把烟掐了，程殉以为他要把烟扔过来，往后避了避。

黑鹰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把烟捏在自己手心，转身朝后走：“跟上。”

黑鹰径直走向房间尽头，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一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金属面板上，一扇很隐蔽的通道门便缓缓滑开了。程殉赤着脚靠着墙跟着黑鹰往后走，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整个舰艇内部复杂得跟迷宫一样，主通道宛如树根般分出无数条岔路口，有些是近乎垂直的阶梯，有些是宽敞无比的大路。

“你能不能走快点？”黑鹰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步，“这里的防御系统可不认识你的脸。”

程殉只能加快脚步，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蓝色的应急射灯，黑鹰的背影时而被拉长时而变得很短。所以当黑鹰突然停住的时候，程殉还没能收住自己的脚步，撞到了黑鹰的背上。

“对不起。”程殉赶紧往后撤了一步，黑鹰难得地没有转头朝他发难。程殉感觉被什么蓝光闪了一下，随后面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

于是程殉抬眼便看见了他曾经在飞艇上遥望过的璀璨星河。他又一次几乎失语——外星系的万千星辰闪烁着无数流光溢彩的光晕，全景观察窗上不断弹出层层叠叠的数据参数与实时分析，所有触不可及的星辰转瞬都会变成一个又一个可以被观测的模型。

程殉此前在母星军部的舰艇上见习过，他知道这里应该就是驾驶舱了。但是它的开阔程度与复杂程度远远超越了他曾经见过的任何舰艇。

程殉仍在震撼于帝国科技的发达之时，黑鹰朝他扔了什么东西。程殉愣神太久来不及躲避，那东西砸中了他，但是并不疼。程殉低下头，抬手接住了一块白色的纤维布。程殉闻见了柠檬洗衣粉的味道。

“看够了吗？”黑鹰的声音从主控制台那边传来，他已经坐在了悬浮的主驾驶位上，数十个战术界面的模型浮现在他面前，程殉还能听见他敲击控制面板的声音，“虽然现在每天清扫机器人还是会对驾驶舱进行例行维护，但是以前都是有专人过来做深度清洁的。现在整艘舰艇上只有我们两个活人，这个活就归你了。”

“其实这活挺简单的，”黑鹰转头看着程殉，好像是想看看他被安排清扫工作后的不甘神情，但是程殉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木头，没什么反应，比清扫机器人还像机器人，“就是用这种布把驾驶舱除了控制台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擦一遍。旁边就是卫生间，里面有很多这种布，脏了换一块就行。”

黑鹰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但是控制面板上跳出了一则警示，显示在一定可探测范围内探测到有未知讯号，有可能是来追他的人。黑鹰迅速调快了舰艇速度，驾驶台面前的屏幕也随之颤动，那些刚刚清晰可见的星星忽然都变成了一长条一长条的流星，从他们身旁穿过去。

在星系变动频繁的外星系一路狂飙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但是黑鹰显然乐在其中。程殉看见舰艇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他不知道这艘舰艇开得有多快，他只知道以这速度开着的舰艇如果撞上什么东西，就立刻会爆炸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舰艇差点撞上什么东西，太快了程殉什么都没看清，甚至都不太清楚是怎么躲开了。

他低着头看着那块白布。这种布是由特殊纤维制成的，专门用来清洁机甲与类机甲材料，在母星军校这是给排名前列的机甲操纵系学生的奖励。

他蹲下去，腿上的伤果然都已经好了，跪着也没有痛的感觉了。他刚刚一路赤脚走过来，脚一点都没有脏，他只是觉得有点冷。

程殉一点一点擦拭着地面，如果他在这个舰艇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干，只是一天天等死的话他可能会更难过吧。舰艇仍在以疯狂的速度穿梭于外星系一颗又一颗无人取名的星体之间，有时剧烈的颠簸使得程殉不得不用手撑住地面才能保持平衡。

程殉擦得很慢，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抬头去看看窗外面的星星。他有时候会走神地想，如果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打扫舰艇，可以一直看各种各样的星星——好像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