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猎狗跑出笼子的那瞬,刘之衍的大氅将应子清护在怀里,连连退后数步。
群畜贪婪的咀嚼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刘之衍特意去看应子清的反应,她很平静。
“不觉得恶心吗?”刘之衍询问。
“还好,我见过比这更恶心的。”应子清非常淡定。
她看过几部有名的恐怖片,那音效和场面,可谓是集齐恶心恐怖之最。
但有时候人心,比这些残酷的场面,更让人恶心。
被叫作三郎的灰衣少年,恨得满眼是泪。
另外两名少年骑着马,也过来了。
三人束手无策,看着猎犬们大快朵颐,分食他们辛辛苦苦打回来的猎物。
走近了,应子清才看见,他们的手,布满老茧与伤痕。也不知道这三个少年平日里如何劳作,才弄成这样。
看出应子清脸上有不忍,刘之衍问:“你想管吗?”
“你能管吗?”应子清反问,今日是他行冠礼的好日子,她不确定事后会不会有麻烦。
“要管,就得管到底了。”刘之衍将手一伸,旁人拿过弓箭递给他。
应子清看刘之衍搭弓引箭,知道他百发百中,但不知道他瞄准的是什么?
白孔雀翎“嗖”地一声离弦。
下一秒,答案出来了。
红衣少年“嗷”地一嗓子,从骏马滚下来。
为了方便骑射,他们会把长发编成小辫,最后缠在头顶上做成一股总辫,那枚白孔雀翎正正穿过其间!
应子清挑了挑眉,刘之衍又在炫技!
这可比射中靶心,难得多。
红衣少年吓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直淌。
这枚箭矢,歪了哪怕一点,就从他脑袋穿过去了!
周遭的少年们惊叫着,下了马,跑去搀扶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被人簇拥,见人多了起来,他胆子也大了,四处张望着怒骂:“谁!是谁暗算老子!站出来!爷爷我绝饶不了你!”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是谁射箭,但不敢指名道姓。
有人帮红衣少年,把白孔雀翎取下来,递给他看:“你看清楚这枚箭矢,再骂也不迟,满场只有一个人能使……”
“是太子殿下……?”红衣少年愣住,他挣脱众人的手,踉跄一下,急急忙忙朝刘之衍这边跑过来。
“小的刘鸿才,拜见太子殿下……”刘鸿才跑到刘之衍面前,立刻大拜。
刘之衍没作声。
“不知小的如何得罪太子殿下,还请明示……”刘鸿才连一句平身也没得到,只好继续跪在冰天雪地里,哀哀告饶,“小的三表哥是太常寺的刘少卿,此次奔前忙后,为太子殿下操持冠礼一事。小的沾了三表哥的光,有幸前来为太子殿下庆贺。”
刘鸿才不算笨,知道跟刘少卿拉关系,为自己求情。
刘少卿前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冲他兢兢业业做事的份上,这份情面,多少要给。
再者,刘少卿刘鸿才都沾着个刘字,是刘氏皇族开枝散叶、散出去不知道多少远的关系了。认真论起来,和刘之衍沾亲带故。
“为何惹事?”刘之衍平平道。
这时,旁边的三个灰衣少年也听出,刘之衍在为他们主持公道,纷纷转而对他大拜。
刘鸿才不算笨,可也不算聪明。
他以为,这三个灰衣穷小子哭丧着脸,让刘之衍面子不好看了,当即心领神会道:“瞧这好好的气氛,是小的该死,惹了三个臭小子,在这鬼哭狼嚎的,在这大煞风景。小的马上把他们处理了,不让殿下心烦!”
刘鸿才说到做到,一溜烟儿跳起来,召唤他的仆人。
管事模样的男人和刘鸿才一齐过来,对着三个灰衣少年颐指气使:“是我不对,把你们打的猎物喂了狗。管家,你给算算,赔多少钱合适?”
中年男人在鲜血淋漓的雪地上,看了一圈:“回郎君的话,四五只灰兔,两三只狐狸,还有一只獐,顶破天了不到二十两。”
刘鸿才一听,这么点钱,满不在乎道:“把钱给他,快快把他们打发走,看着碍眼!”
灰衣少年中,最小的那个三郎,咬牙切齿:“这岂是钱的事?分明是你们仗势欺人!”
中年男人从衣兜里解下钱袋,数了二十两,扔到他们面前的雪地上,他笑着,低声道:“劝你们少说点,从来只有我们公子欺负人的,没有别人欺负他的。若不是有贵人做主,你们连这二十两都没有。趁早拿着钱,赶紧走吧。”
三个灰衣少年挺直了身体,没有去捡那银子,脸上满是屈辱。
三郎恨声道:“我不要你的臭钱!”
个头最高的灰衣少年,脸上的薄怒渐渐收进心底,他垂目看雪地里闪烁银光的碎银,终是屈下膝盖,把二十两捡起来。
“大哥!你咋这么没骨气!”三郎冷不丁又滚下热热的泪水。
“娘的病没好,小妹冻伤了手,请大夫、买药,哪个不要钱。”二哥一把按住三郎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别哭,你大哥不是孬种!”
刘鸿才和管事的,见事情了结,转过来对刘之衍和气笑道:“这片雪地弄脏了,小的马上去找人收拾干净,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三名灰衣少年拿到赔偿,没有立刻离开,他们来到刘之衍面前,齐齐跪拜感谢:“多谢太子殿下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刘之衍也没叫他们起身,而是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飞骑尉程睿德的三个儿子,程飞、程良、程霆!”程飞回答。
刘之衍沉吟:“飞骑尉?你们身手不错,你们的父亲把你们教得很好。”
程飞沉默了下,回答:“小人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刘之衍了然,又问:“你们可会识字?读过几本兵书?”
程飞回答:“会的,家中有几本兵书,兵法、防御、地理之类,多有涉猎。往日小人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会教我们读一读。”
刘之衍听他能说出名目,点头道:“今日之事,你们只得了银钱,却没得到道歉,可会怪我?”
“殿下已经为小的主持公道,我们程氏三兄弟,怎会做狼心狗肺之徒!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程飞不解太子此话是何意,只当他们道谢的心意不够,猛地磕头,以示决心。
可刘之衍又道:“天下之事,无有顺遂。今日刘鸿才仗势欺辱你们,是他身份地位比你们高。倘若有一日,你们的身份地位比他高时,那么,你们就有机会,讨回今日的公道。”
“如何才能比他高啊?”程家三个少年,纷纷露出迷惘的表情。
刘之衍看着他们:“眼下,我打算组建一支虎贲骁骑。你们若有一技之长,且有一番建功立业之心,不妨择日来东宫寻我。”
处理完骊山猎场的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应子清与刘之衍返回沐云居,漫步于雪中。
“说好的管到底,你还真把他们收揽了。”应子清悠然道,“读过兵书的飞骑尉三兄弟,必定明日就收拾行李,入了你的麾下。你这一手,用的真漂亮。”
既然能把刘鸿才吓得哆哆嗦嗦,刘之衍完全可以让刘鸿才道歉。
可是他没有,反而给三个程家兄弟一个翻身机会,让他们靠真本事发奋图强,来日找回公道。
比给他们打鸡血还厉害,他们必定怀着一腔热血,等着报答太子。
如此会收买人心,应子清心中叹服。
刘之衍淡淡一笑。
“可是,”应子清忍不住问,“我以为圣上给你的铜鱼符,你会放在一边落灰。怎么,你真打算组建虎贲骁骑?你不怕圣上是拿铜鱼符考验你吗?”
皇帝和太子,向来又信任又猜忌。
一千士兵,不足以包围皇宫,却足以包围皇帝所在的大殿。
也许庆帝正在暗中观察,刘之衍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招兵买马。
刘之衍很平静,也很沉重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有自保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别的。”
应子清顿时哑然。
前不久,太子中毒一案,还未查出幕后真凶。
光她知道的,就有两个跳出来,想再接再厉,继续给刘之衍上套。
看来,庆帝也不是无缘无故给太子军符。
那天安景王说的“棋盘已经铺开”,到底是何意,她还没弄清楚。
这句话总让她心中发慌。
院内有陌生的良驹,停在那里刨蹄。
两人一进门,果然见有客人在花厅里喝茶。
大理寺卿崔玉陵亲自来了一趟,他来向刘之衍,汇报一下查案的进度。
“这些天,大理寺把当日在冬阳暖醴宴上的,零零碎碎,查到好些手脚不干净的蟊贼。”崔玉陵坐姿端正,眉心紧皱,“可那些都不太重要,与此案无关。”
应子清泡了杯新茶,递给刘之衍,他认真喝了口,沉稳道:“可是进展不佳?”
“对,太子殿下明察。”崔玉陵颇有些垂头丧气。
“不妨再把范围扩大一些。”刘之衍黑沉的双眸,望着崔玉陵,建议道,“我会给你一枚东宫的铜符,除大明宫以外,包括东宫,你可自由出入,来去无阻。”
张泰耀应声而出,把准备好的铜符,递给崔玉陵。
崔玉陵面色凝重地接过,眼睛却看着刘之衍,他似乎被刘之衍点透什么,又不敢往深了想。
怕自己会错意,崔玉陵旁敲侧击道:“包括东宫?”
“包括东宫。”刘之衍极为平淡地答了一声。
应子清却在回想,自从东宫巫蛊案后,他们先后去碧梧宫与骊山,那座东宫的模样,早已经模糊。
但她还记得,第一次去东宫时,心里留下深深的惊奇和压抑。
那并非是一座安宁和睦的宫殿。
刘之衍要把大理寺往东宫引,难道那里,埋藏了许多秘密?
中了甲流,现在整个人已经躺平了。明天就先请个假,不更新了,等身体恢复一点再回来!
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做好防护,别感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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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