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遏制住悲伤,转过身来看着女孩,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浪闻绝对不是那个男人的骨肉,我通晓医理,他与父亲年轻时极为相似,我敢肯定。”
平霓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走至竹林边缘,热闹的饮宴就在眼前,平霓断断续续宽慰了他一路,谢兰悄悄的对女孩说:“以后见到那个男人,你要格外小心。”
平霓不明所以,走出竹林,回到先前的位置茫然的入座,没动几筷子,一个身材高大的宦官忽然走至她的身边,谄媚的笑着:“姑娘,娘娘有请。”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谁的手笔,平霓放下筷子,起身跟着那宦官来到临近的宫殿之中,原来这里也搭着一处高台,是为了方便后宫的女人观看远处的杂耍,太后立在高台上面,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身边的宦官都退下了,平霓昂首冷眼看去,知道这便是要单独说话的意思了。
太后并不做声,只是招手叫她上去,女孩不太情愿的走上高台,这高台十分高,可以看见方才饮宴时的场景,平霓定睛一看,方才一同进宫但是诡异消失的谢浪闻居然出现在了席间,他目光在侯府那桌流连了许久,像是没找到要找的人,又在整个席间环视了一圈。
他神情焦躁,有几分迫切,像是在寻找走失的人,女孩淡淡看去,那简行册果然离奇消失了。
他从这个角度看当真是个翩翩公子,宽肩窄腰一览无余,但是平霓都没心思看,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点想念他的笑容。
淡淡的,清风一样的,极蛊惑人心的笑容。
她此生是难以得见了。毕竟他生了那么大的气,全怪她。
二人之间漂流不止的水波,就此被截断。
她思绪万千,恍惚间太后冰凉的手一把攥着她的腕子,令人不舒服刺耳的声音在女孩耳边响起,太后呵呵呵的笑了几声,阴森恐怖。
“上次哀家和你说的事情,你该想明白了吧。”
平霓吞咽了一下,想说没想好,但是转头看见这这女人贪婪的嘴脸,知道如果说出来肯定是无济于事,她随机应变:“太后为何不多给我一些时日,这失忆的病症可没有那么快好。”
太后冰凉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腕,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在吐着信子:“再多给你一些时日,也是一样的,我是心疼你的,平白无故的得了那失忆之症,不然早就能为哀家所用了,哀家的钰儿,还在等着哀家的好消息。”
她伸出手指触碰到平霓的脸蛋,不舒服的热气吹拂在脸上,平霓推开几步,后者却步步紧逼拿出一瓶黑漆漆的丸药:“这是哀家专门找太医配置的丸药,专门用来治疗你的失忆之症,那太医说了,此药绝对有效,只是吃下去会慢慢丧失现在的记忆。”
平霓垂头看了半晌,仍是本能的抗拒:“若是我不吃呢。”
太后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滑腻腻的双手终于从女孩身上离开,女孩松了一口气,却见太后准确的指了指人群中那个挺拔的影子,说出的话让她遍体生寒:“若是你不吃那药,我便杀了他。”
像是一条毒蛇,终于盯上了可以一招制敌的猎物。
她抓住她的软肋了。
平霓沉默良久,忽然极温柔的笑了:“太后莫要害怕,这药,我会吃的。”
她余下的话像是叹息,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女孩淡淡的摇了摇头:“我还不忍心看着他死去。”
如此残忍的一句话,却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缠绵悱恻的告白,她闭上眼睛,想起了这段时间所能追忆的许多事情,终究是不甘心的摇了摇头。
忘了便忘了吧,还有以后。女孩温柔的眼睛起了一层水雾,她冷不丁的攥着太后的手臂:
“此地无人,太后娘娘真以为我不能杀你吗。”
太后的脸上划过一瞬的不可置信,接着却像是得知了什么笑话,大笑了几声,怨毒的目光袒露无疑,她反手攥着女孩细瘦的肩膀,几乎是咆哮道:“你若是杀我,不到半刻钟,他的尸体就躺在这里了。”
“你敢吗?”她阴森森的眼神投射过来,平霓不得不放开了攥着她的那只手,她不知为何居然流出泪来。
只有一瞬间,晶莹的泪珠在光滑的面颊上划过,像是幻觉。
平霓回去的时候,宴席还没散,她在袖中不断用力掐着那瓶药,冷不丁抬眼看见谢浪闻的目光看了过来,她有些错愕,果然下一瞬间,他就调转了视线。
她手紧张的泛潮,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垂着眼注视着地面,抬头却发现谢浪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想起,像是一声炸雷。
“大哥喝多了要留宿宫中,你今日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去。”
女孩下意识想要拒绝,她眨巴着眼睛思考着如何拒绝的话,周边声音纷杂,谢浪闻下意识的凑近她,平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潮气,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比往常湿润不少。
他凝视着她,像是猜透了女孩心中的想法,暗哑说道:“不许拒绝。”
平霓心跳加快了一拍,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夜宴结束,宫门口的马车纷纷离去,官员内眷的嬉笑声渐渐消失,平霓跟在谢浪闻身后,他的脚步声很慢,她有些紧张,晚风吹起来女孩的头发,却也吹干了她额头上的薄汗。
他忽然转身,女孩躲闪不急,冷不丁撞上了他温热的胸膛。平霓揉着脑袋,男人却微微躬身,一双大掌按住胸部伤口的位置,痛苦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平霓焦急出声:“你……没事吧。”
谢浪闻看清楚她眼眸中的怜悯,不知为何淡笑了一声,缓缓的直起了身体:“无事,先上车吧。”
平霓略略松了一口气,自从那夜之后,他处处对于她视而不见,就算是在偶尔碰见了二人也不会打招呼,此事已经维持了许久,如今她对于他,已经生出了无数的不自然。
她踏上马车,本以为他不会在和她说话,谁料他却坐在对侧,冷冷清清的看着她,平霓心中酸楚,垂过头去,却发觉自己的下巴被他紧紧掐着,他笑的意味不明,问话的态度却让人不容拒绝:“今日,你为什么会在大哥车中?”
他眼中的沉痛不可掩藏,女孩却没有看他的眼睛,淡淡的挥开他的双手:“我和兰公子在一起,与公子何关?”
谢浪闻喉头滚动一下,他知道这是不可辩驳的,强自找出理由:“你是我房中中的书童。”
平霓不去看他,轻笑一声:“公子此言差矣,我即是你房中的书童,却也是府中的下人,兰公子差遣我一二,与公子何干?”
谢浪闻顷刻之间生出了几分怒意,面上越发阴沉,他盯着女孩:“你莫要惹我生气,你和大哥在一起,我……”
平霓确实不想再听,离他越发远些,叹了一声:“公子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公子早在那天就下过决心的,公子为何还要来管束与我?”
谢浪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难道我连这些事都不能过问了吗?你到底是我的人。”
马车回去的速度远不如来时的速度快,平霓有些疑惑,抬眼看他。
他有些不甘心的补充:“就算我不要你,你也是无法离开我的。”
他目中晦暗,平霓看不清,女孩眨了眨眼长长的叹了一声,像是有话要说,谢浪闻直觉不对,想去阻止她说出这句话,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她目光坚定,裹挟着些许哀伤,嘴角确实淡淡笑着:“何必自苦,也何必苦了他人,公子与我的关系,就到了这里吧。”
这是她在那夜之后想过许久的,最合适的解决方案。她终究是个不通情爱的人,若是能够爱上他人,简直像是笑话。
他就算能够原谅他,也不会接受她真的不爱他这个事实。
谢浪闻蓦然感觉嗓中沉寂难言,他心中像是压着石头,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何等的机灵明锐,轻易的猜透了女孩心中所想。他的声音暗哑:
“你要去往何处?”
许久多没听见她的回答,他极耐心的等着,终于看见她摇了摇头,决绝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定;“与你无关。”
马车行进了许久,路程不过过半,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马蹄声,马蹄声激猛,绝不是一两匹马可以发出来的。
皇城夜奔,天子脚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干得出来。
谢浪闻的马车被硬生生的截停了,为首的人极是客气,躬身站在马车前:“谢二公子,真是多有得罪了,陛下请你身边这位姑娘入宫叙话,原是在宫中时刻就要来请的,但是下人办事不力,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平霓明白这才是谢兰为什么要带她去宫中赴宴的真正原因,她心中一紧,极为乖顺的走下车去。谢浪闻倾身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腕子,像是怕她随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