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灵醒来时身上还沾着朝露,抬头朝着高处一望,原来是客店二楼的杜伯禹开窗子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这才将不远处的她吵醒了。
距离她出走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卫恕平和杜伯禹仍未离开此地。杜伯禹听她的话,还未给梁银月答复,也没有告诉卫恕平她的消息,只用自己身体不适糊弄了过去。
奇怪的是卫恕平真的不催促他,表现得堪称通情达理,任由杜伯禹在客店里捱日子。
白日里卫恕平会出门,杜伯禹装病本就装得不大像,也不敢问他去哪里,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待着。
白湘灵也偷偷尾随卫恕平过几次,想看看此人到底是去做什么,可每每都是跟到半路卫恕平就消失在了街角,她料想是对方用了什么隐去踪迹的术法,只好作罢。
至于客店里,梁银月见杜伯禹迟迟不答复自己心里也着急起来,终于忍不住敲响了杜伯禹的屋门。一次两次装病也就罢了,到了搪塞不过去的地步,杜伯禹也只好开门见她。
白湘灵盯着他们的动向,只当杜伯禹要坏事,赶紧跳到树上听二人对话,最后却只听得一两句寒暄而已。
不过梁银月也由此误当作杜伯禹无意于自己,神色凄楚着说完了话就转身下了阶梯,之后也不再上门了。
杜伯禹平日里迟钝,对风月事却灵敏得很,自然看得出梁银月满腹心事,可碍于已先应下了白湘灵的话,他仍只能再拖延些时日。
有时白湘灵也会跟着梁银月,可她发现这女子不是上街采买就是独自在客店后院帮人做女红,实在安份得过了头,半点也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卫恕平与妖有仇她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她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就恨妖到了如此地步,不害人的妖也非杀不可呢?
白湘灵正回忆时,发觉远处刚掀开窗的杜伯禹竟在朝她打眼色,惊了一大跳。她现下是兽形,虽然杜伯禹早已见过她这副模样,可凭人的眼力竟能隔着这么远看清她么?
她心中有顾虑,不过对方是在叫自己,那一定是有要事了,细枝末节的小事倒不如去问本人。白湘灵起身跑到了客店附近,重复了这几日常做的事,爬到树上靠近窗边。
杜伯禹瞧她真的跑了过来,倒像是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真是你?我看到树下露出一段雪白皮毛,还当自己眼花了呢。”
白湘灵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挤眉弄眼了,原来不是有什么急事,害她白担心一场。
她叹口气就要回树洞下继续睡着,却被杜伯禹叫住道:“等等,湘灵妹妹别走!我还有正事要和你说呢!”
这一声说得极大声,惊得白湘灵连忙住了脚回过头来,一双圆圆的黑瞳瞪着杜伯禹,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大事。她低声道:“你小声点,别把卫恕平引来了。”
杜伯禹头一回见所谓的白大仙说话,即便心知这是白湘灵,也觉得奇妙极了。
杀死蜚时,毕竟他先见着了如此万木枯朽的异样景象,那时就是白湘灵化作小兽在他看来也不稀奇了,可现下就在这小镇之中,光是白湘灵这样说话也引得他好奇心大作。
他点点头,忙道:“别怕,恕平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先进来说话吧。”说着他退后几步,给白湘灵让出道来。
见他说得认真,白湘灵也没了脾气,于是跑了几步跳进窗里,一个转身便又变作了人的模样。杜伯禹心中直道怪哉,又怕说出来惹了白湘灵生气,只是愣愣盯着她,眼里满是惊异之色。
白湘灵问道:“你要说什么?”
杜伯禹听她的话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打算要说的事,忙道:“先前你要我先别急着答应梁姑娘,我总算明白你的用意了。”
这话倒奇了,白湘灵眨巴着眼睛瞧他:“你明白什么了?”
“就算我再没眼力见也看得出来了,恕平他是不是讨厌梁姑娘?你和他吵架也是为了此事?”
没想到他这榆木脑袋竟能想到这份上,实在出乎白湘灵的预料。她本还想瞒着杜伯禹,省得这天真又单纯的大少爷自顾自烦心,可没想到遇上他真正上心的事,此人脑子动得也并不慢。
她点点头,接道:“不错嘛,竟然能猜到卫恕平的心思。杜大少爷真是长进了不少!”
杜伯禹笑着挠了挠头,得意道:“过奖过奖。不过恕平好端端的,干嘛讨厌梁姑娘呢?”
白湘灵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那些神魔妖鬼的事,不光是解释起来麻烦,还怕杜伯禹一个不经意将要紧的话说了出去,引得卫恕平生疑。可再这样瞒着他也不是办法,她无论如何也要向对方透露一二了。
她想了想,转了一圈身子,朝着杜伯禹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杜伯禹还当她问自己这样子好看与否,不知她问起这个做什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嘴巴是嘴巴,眼睛是眼睛,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自然是好得很。怎么了,你要去找恕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白湘灵听了他的话怔住,随后嗤笑了起来:“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咳,湘灵妹妹的为人自然是不错的,唯一不好就是性情执拗了一些,你和恕平都有这问题,都该改改……”杜伯禹说完就被白湘灵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改口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执拗也有执拗的好处,你莫要往心里去。”
即便改口了,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话。白湘灵知道杜伯禹对她的个性恐怕怨言颇多,可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哪里不好,也不屑于跟杜伯禹计较。
她问:“既如此,我若说自己是妖,你害不害怕?”
这话一出,杜伯禹差点没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这是什么玩笑话?你不是学得了弥罗门的术法么?”
白湘灵叹了口气:“唉,我跟你直说了吧,那是卫恕平骗你的。不单我是妖,连你那个梁姑娘也是妖。”
她说着,瞧瞧打量了一番杜伯禹,只见对方面色煞白沉默不语,但对着她的眼神却并无半分恶恨,似乎只是因她说得突然而受了惊,令白湘灵放心不少。
她又道:“妖也有好妖的,你会因为我是妖而讨厌我么?”
杜伯禹摇头:“不……我虽没见过几个妖,但我知道你并无坏心。”
并无坏心……说来竟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杜伯禹能明白,卫恕平却怎么也不明白。同样拥有灵识,难道人和妖有什么不同之处么,世上有陶三九那样的恶人,自然也有她这样的好妖了。
可卫恕平不信,他不信这世上有好妖,就像一堵怎么也推不开的大山,任她用尽万般手段也不能让他偏移半点。他为什么会如此,白湘灵抓不住头绪,连剥丝抽茧的机会都没有。
她垂下眼帘,嘴上仍说着梁银月的事,却已变得魂不守舍起来:“那、那就好……我想梁姑娘也是个好妖,只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卫恕平毕竟是个道士,所以难免对她多有防心。”
白湘灵没有直说卫恕平怀的是杀心,唯恐挑明此事会让二人生了间隙。可话已说到这份上,杜伯禹哪有听不懂的道理,就算猜不到卫恕平想要杀梁银月,心里也知道二者不共戴天的关系。
他奇怪的反倒是另一件事:“既如此,为何恕平反倒娶了你呢。”
又是这话,她别过头道:“那也是我骗你的,其实他是要押我回师门,我们此前都是作戏给你看的。”
“什么?!”
杜伯禹听得这话,才真正觉得有些惊异。
他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得了一桩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奇闻,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一个劲地重复:“可、可……”
那也是能演出来的么?难道卫恕平当真有如此演技不成。他心底疑问甚重,饶是白湘灵一口咬定,杜伯禹也不敢断言。
这一路看二人走过来,偶有小打小闹和摩擦,若说引人生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唯独卫恕平瞧着白湘灵的眼神不假,杜伯禹怎么也不信那是作戏出来的,所以从未真正有过疑心。
但眼下要紧的不是此事,他只得先将其放到一边。
二人又商议几句,杜伯禹自知道了她和梁银月的身份后,思路霎时清晰也不少,知道自己这样一直避着梁银月不是法子。白湘灵要他拖延时日,为的不过是怕他和梁银月结成爱侣,由此和卫恕平起矛盾。
一日两日拖得,三日四日拖得,难道还能拖得一辈子?
其实杜伯禹对梁银月如何态度,连他自己都没个底,他只觉得自己第一回见她就熟悉得很,连个缘由都说不出。说到底他们不过刚相识,真就到了要结伴一生的地步么,这念头连杜伯禹自己也觉得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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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白湘灵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先去和梁姑娘好好谈谈。杜伯禹想知道她既为妖,除去遭地方恶霸纠缠之外,究竟有什么理由非要离开此地不可。
这女子平日里总在后院做女红,可杜伯禹下楼转了一大圈,非但半个影子没见着,连梁银月平日里摆着的那些针线也不见了。
他心道古怪,回了大堂瞧见祝原拿着扫帚在扫地,连忙上前道:“祝兄台,你可看见梁姑娘了么?”
祝原是个浓眉大眼、性情老实的人,本来还一副和气模样,一抬头看见是杜伯禹,顿时垮下脸来。
他说的话虽普通,语气却显得极为尖锐:“她在此地待不下去,今日一早就回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