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禹的屋子不大,却不似寻常苦读书生的破旧,布置虽简单,但仍能看出是富家公子出身。这地方本就准备了一间客房,杜伯禹连忙铺好了床,让白湘灵今夜就睡在这里,卫恕平则和他挤一挤。
白湘灵见他作这般安排,奇怪道:“我一个人睡么?”
她自跟卫恕平一起上路后,二人一直待在一起从未分开过,风餐露宿时她也是变作兽形睡在卫恕平身边,这下忽然要分开,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杜伯禹觉得她这话问得好笑,指了指卫恕平,又指了指自己:“我们这里除了你,只有两个大男人,难道你要和我们谁睡在一起不成?”
他这话说完忽然觉得不对,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转身又看向卫恕平。他原本以为两人是什么修道的师兄妹,可白湘灵问出这话,说不准是他会错了意?
杜伯禹改口道:“二位莫非是那个……少年夫妻?”
卫恕平听完立即皱了眉头,只当此人不正经至极,立刻就要呵斥杜伯禹。
可还等不及他出口,却见白湘灵连忙跑到他身旁,紧紧挽住他的手臂点头道:“对!我们正是夫妻同行呢,杜大哥真是好眼力。”
……这鬼丫头又说些什么胡话?他低头瞪了白湘灵一眼,后者却只是朝着他吐了舌头,显然是故意捉弄他,又笑嘻嘻地望向了杜伯禹。
书生倒是一副欣然领受的模样,立刻一拍掌高声道:“既是如此就不妨事了,你们二人一齐住这间就好。”
说完他就干咳两声钻出了屋子,怕在此打扰了二人似的,暗道自己总算还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却不知卫恕平眉头已快压到底,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马上将他捉回来。
道士转过身,白湘灵依旧眉眼带笑地瞧着他,只是此刻那阴谋得逞的意思更浓了。
他无奈道:“你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湘灵嘟囔道:“咱俩分开岂不麻烦,骗骗他又不怎么样。反正你都说我招摇撞骗了,不骗白不骗嘛。”
听得这话他一时语塞,盯着白湘灵看了好一会儿,后者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全将羞耻心扔了个干净。卫恕平知道若自己与她争执起来,说不准还会被杜伯禹当成欺侮女子的恶人,最终还是只得叹一口气。
他冷冷道:“是你骗他,我睡床,你睡地。”
他脱了靴子躺到了床铺上,指着地上厉声补充了一句。
“夜里别偷偷爬上来,否则三日内的肉干你都别想要了。”
*
为着杜伯禹的事,白湘灵和卫恕平又在洛阳耽搁了好几日,幸好两人在城中多的是没见过的东西,闲逛起来也不无聊。
至于偶尔夜里卫恕平发现白湘灵爬到床上来睡,又将她撵下去的事,自然也是有过的,最后总以白湘灵骂卫恕平死要面子让她受罪来收场。
而杜伯禹则总害怕有什么弥罗门的人来找他,平日里紧紧跟着二人。他倒是个洛阳百事通,哪处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他都清楚得很,加之本就个性热情,很快就和二人熟络了起来。
他是个自来熟,没过几日,连对二人的称呼都自作主张从“湘灵姑娘”和“恕平兄”换做了“湘灵妹妹”和“恕平”。每次卫恕平听他叫“恕平”二字,眉头就要跳几下,好似很不情愿。
白湘灵觉着自己猜得果然没错,杜伯禹果然是卫恕平的克星,因为平素里她总是被卫恕平呛得回不了嘴,瞧着卫恕平一次又一次对杜伯禹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里别提多解气。
可这样耽搁二三日也就罢了,到了第四日卫恕平实在忍不下去,他来此地本就是想见见太微宫的,再停一日都如坐针毡。杜伯禹心里依旧没踏实地彻底,听说两人要去太微宫,干脆以带路的借口又和二人一起上路。
起初白湘灵不愿去,她怕一到那太微宫就冒出一堆卫恕平这样的道士对她喊打喊杀的,到卫恕平向她解释了几句,她才总算松了口。
“道中人想要辨认妖气,唯有做法列阵,此事消耗极大,不会轻易发动。”
白湘灵虽然放心不少,可也从卫恕平话中听出了些端倪:“难道你不是普通道士?为什么不用做什么法、列什么阵就认得出来?”
卫恕平心中对这问题有些避讳,低声道:“我自与其他人不同,这你不必在意。”
白湘灵眼珠转了转,思索道:“原来就你一个人会啊,我还当你们这样的道士各个都会呢。那你岂不是很厉害,就和我一样有那个……天生神力?”
卫恕平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她双目澄澈,这一番话皆发自肺腑,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瞧着她不说话。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我说错什么话了么?”白湘灵瞧见他这样,歪着头凑了上来。
卫恕平不再看她,不着意地后退几步:“多的事你别问。到了太微宫以后,更不要提我能辨认妖气的事。”
白湘灵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大概也明白这是很要紧的事,连忙应下。
太微宫就设在城郊,三人到了观门前,那道观中的道士听闻有同道前来,态度倒极为热切,一路通传领送他们到了太微宫的主殿。
此观是受前代皇家御旨所建,虽是道观,但宝殿庄严,镇塔七层,其间门人方士众多,巍峨之意难以言说,走到殿前竟觉障云蔽日,也绝非其他地方可比拟。
常理来说,道观中修道中人众多,虽不至得道升仙,但理应清气四溢。可卫恕平走到此地,却只觉和山下别处并无不同,这太微宫中的“气”和洛阳城中的“气”相差无几。他心里正觉得奇怪,已将大殿的阶梯走到了尽头。
那大殿自然宏伟,香火鼎盛,却非三人着意的地方。大殿后还有一座偏殿,穿过大殿后才能瞧见,这偏殿与外面全然不同,陈设简单古朴,四处摆设着些看来已蒙尘的法器,殿内弥漫一阵香灰的气味。
殿中正站着一位老道,在等待着三人,他身形样貌看着鹤发童颜、道骨仙风,寻常老人的须髯大多摧枯拉朽,这老道的却油光晶亮。卫恕平这时才感到一阵清气自来人身上溢出,心中放心不少。
他见三人走近了些,一扫拂尘便笑了起来,一弯起眉毛几乎要将眼睛也给遮住,看来很是和蔼:“贫道玄相,乃此观道正。小道友又是从何处来?”
卫恕平躬身行了道礼,取出七星剑给玄相过目:“三霄宫门下卫恕平拜会,忽然到此多有打搅,还望玄相真人见谅。”
“原来是三霄宫。三霄宫一贯深钻道法,不与我们这些入世之人往来,没想到小道友竟会来此拜访。”玄相一抚七星剑便心知他身份是真,上前将卫恕平扶了起来,又打量了一眼杜伯禹和白湘灵,问道:“这两位也是你的同门么?”
还不待卫恕平回答,白湘灵听了这话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只是跟着卫、卫道长一起来的。”
她声音清脆,赶紧与三霄宫撇清了关系,只怕玄相在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来。但她这慌忙推辞,反倒过犹不及、落了着迹,玄相觉得这小姑娘举止行为像是分外拘谨,面上了露了奇怪。
卫恕平瞧见玄相脸上的神色,恐白湘灵的样子引玄相和杜伯禹生疑,硬着头皮解释道:“内子是湘江边白家村人士,未曾见过此等场面,令真人见笑了。”
玄相本来心有疑虑,但听卫恕平这样一说,便知白湘灵是山村出身,见着太微宫的盛景的确难免露怯。何况既是卫恕平亲口承认的妻子,自然不必再担心了。
反倒是这一番话说完,杜伯禹抖了抖衣袖,赶紧上前深深行了一礼,也不顾这礼数是读书人间的,对着玄相急道:“小生杜伯禹见过玄相道长,此番前来才是真有急事相求!”
这举动虽突兀,卫恕平料到他还在为前日里遇蛇的事忧心,也随他去问。
玄相抬眼瞧,这样一个看来富贵隽秀的书生竟然这般粗枝大叶,玄相自己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反倒对他心生了几分好感,呵呵一捋胡子,笑道:“看来比起三霄宫弟子,倒是你更急着急着见我了?小友有什么事要老道帮忙,不妨说说看。”
杜伯禹将前几日遇蛇的事全一口气倒了出来,虽还没出声恳求什么,却任谁也能听出他求人庇护的意思。
玄相到底比卫恕平老成些,一听他的话,便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那蛇既有一人之高,就是藏在暗巷中,又何至于你走近了才能瞧见呢?”
杜伯禹听完回想一番,解释道:“因为那大蛇通体全黑,我起初实在是没看清……”
这话一出,玄相倒还没说些什么,卫恕平先变了脸色:“你确信自己没记错么?先前为何不说?”
杜伯禹被卫恕平这么一说,心中有些生愧,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忙解释道:“先前我也没记起这茬来,玄相道长一问我才想起,也没想到过其中有什么玄机。”
白湘灵虽然自从到太微宫后心里总是有些害怕,但卫恕平实在奇怪得很,她忍不住接口道:“黑蛇并不少见啊,就是生得大些也未必不可能,怎么了么?”
卫恕平冷然道:“他遇见的是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