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郎 第9章 第 9 章

陈默蹲下来，尽量与他保持平视。“你还活着，不是吗？”

这位中年汉子抬头看他，眼神十分仇视，仿佛能当场洞穿他。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动手，一来自己没什么立场，二来他自知理亏，如果动手，只会遭到更多的谴责。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求生是人之本能，如果不是水焉择出现解决了猴怪，他的选择反而是没有错的。

但中年人并不会预知到未来的走向，就像他当初为了保护家里的其他人而放弃儿童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娘子抛弃。他确实是后悔了，明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却没办法挽回。他不是女人，没办法体会到妻子的痛苦，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大结局面前，反而衬得他自己卑劣无耻。

如果不选，死的就是他！人之常情，万物平等！为了将来舍弃孩子，有何不妥！中年人捂住脸，“她走了……临走之前什么都没带走。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畜生，居然为了活命抛弃了儿子……”他大概是真的意识到错了，低头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既然当初选择了要活下去，那就不应该放弃。”陈默按了按他的肩膀，“不要后悔你的选择，不然的话，你会痛苦。”

中年人略吃惊，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种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默接着说：“生存没有错，你意识到它的错误是因为你的生存与其他人的观念背道而驰，但你没有错。如果选择生存，就意味着你此生的人生与其他人都背道而驰，想要活下去，就得承受永恒的孤独。”

“……”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就连神仙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得对凡人客客气气的。中年人知道自己最初的选择已经在后面被证明是错的，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要么挽回自己的娘子，要么孤独终老。

陈默盯着他，中年人后知后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好像并不算安慰。说实话谁也没有办法提前预知人生，就算现在后悔，当初的选择也没办法改变。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口里念着：“家，我要回家，我要守住那个家。”

有家才有资本，有家才有一切，如果想要尝试挽回一切，至少要让自己的手里留存有能够让人能为之依靠的资本，这样才行。

其他人见了，赶紧低下头帮忙。他们中有的并没有在一开始选择牺牲孩子，有的则很幸运，无论是家人还是房产都没有受到损失。但此时全都齐心协力的帮助邻居朋友，重建家园，让欢乐再度传遍小镇。

陈默刚站起身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喊抓小偷。他起身望去，远处的水焉择已经将一把小刀拿在了手里把玩起来。街头的喧闹没有被人们忽视，处在高位视野更加清晰，能很容易看到那个小偷的模样。水焉择的眼神淡了淡，伸手将手里准备好的小刀掷出去。

在这破空之声穿过人群即将把那小偷的眉心洞穿之前，陈默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刀，转身将那刀打落在一边。他抬头看了一眼相隔数十米的男人，对方只是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群人也是杀，并没有区别。

陈默不愿再与他争辩什么，本身两人就是不同的。水焉择已经成了仙，只要用借口说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妨碍自己做事的坏人，就可以一笔勾销自己犯下的错，但是陈默却不能。他看到那小偷已经往这边过来，决绝的目光，还有那已经攥紧的拳头，都在瞬息之间能招呼到自己的身上。

“让开！”那人叫起来，计划将陈默一拳打翻，反正他看起来只是高了点。

不过陈默却意外的用扫堂腿将他绊倒，挺贼的。小偷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碎渣土，但他依然记着自己还在逃命中，没有顾上身上的伤口和陈默的眼神，爬起来继续跑。

他跑了没两步，就被前面的热心邻居堵住了去路。后面是追上来的人，前面是人墙，小偷四处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手里的东西被迅速抢下，四面八方都是穷凶极恶的人，好像哪里都没有出路，好像哪里都找不到出路。

“美德！”挤在一起的人群被一只手扒开，谴责小偷的人怒视这个很可能是小偷熟人的女人，紧握的双拳表明了他们属于正义一方，而这个女人，连带着被团团包围的小偷属于邪恶。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偷愣了愣，下意识的捂住脸打算逃走。但这里到处都是人，没法让他逃掉。被女人抓住之后，被称为美德的女孩才抬头，用细腻的嗓音叫了姐姐。

美德的头发蓬乱，头戴一顶缝有鲜艳补丁的灰帽子。陈默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穿着不符合季节，此时是大冬天，再过十天就是除夕，美德却穿着短裤配草鞋，膝盖上的伤口还新鲜，因为个子不高，她的窘迫鲜少有人注意，只是缩在姐姐美艾的身边，布满冻伤的难看的手抓着美艾的袖子，将自己藏在姐姐的身后。

美艾已婚，她一出现后不久，就有熟人站在人群里跟她说话：“杜家娘子，我看你也别再管你的妹子了，要是她能听话，在屋里乖乖的糊灯笼，将来也不愁找不到人家。现在她在这里偷鸡摸狗，以后还怎么说亲？”

“……”美艾还没说话，美德就开始强词夺理起来。“我偷东西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小白。”

“你那只小白狗？你连自己都顾不得了还管一条狗干嘛？”

美德坚持己见：“小白是我的朋友！”

美艾其实也觉得美德固执的有点过分，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他们家从美德出生就开始乞讨，如今好不容易因为美艾找到了杜家公子这个可以依靠的大树，但是美德显然并不想跟着姐姐一起住进杜家，她还是住在母亲留下来的用木板搭成的简陋小窝里，和小白狗睡在一起。

美艾在水焉择见过的女性中并不算好看的，只能算有鼻子有眼，虽然出身于市井，且做过乞丐，但美艾没有轻视自己的管理，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不会让人觉得这个女孩出身低贱，是个值得付出尊重的人。杜家也不是什么高门槛的人家，早在猴妖还没来之前他们家就被人砸了，家产微薄。美艾与杜家小子在患难中得到真情，虽然也有说闲话的人，但杜家公子相信他和美艾都能挺过去，很快他们的苦日子就会迎来转机。

唯一让杜家公子很介意的，是美德的存在。

美德与杜家水火不容，从美艾出嫁到现在，美德不止一次表明杜家对她来说是命中注定的死劫。两姐妹在之前没有遇到任何算命先生，也没有在任何书文上听过什么命定死劫之类的事，她不知道妹妹怎么会如此抵触杜家这个愿意接纳她们的家庭。

美艾也生气了，道：“那只是一条狗！人有狗重要？如果不是成杰，咱们俩到现在还露宿街头呢。”

美德说：“那你就不要管我，从今以后你就当我没这个妹妹好了。”

美艾很生气，叫了她三个字的大名。并表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管她了。

美德偷了东西，按照当地的法律，她需要坐牢。美德想回去看看狗，但其他人都怕她逃跑，强硬地将这个十三岁的小孩送到了衙门里。

陈默打听了一下美德所住的地方，在那里找到了一条被石头砸死的狗，毛是白色的，伤口还流着血，显然是刚死不久。

这里人流很大，只是站在这里一会就会看到不少孩子在这边嬉闹。陈默起身查看他们，孩子们立刻四散开来，只有几个缩在倒塌的墙后，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陈默问道：“狗是你们杀的？”

“我们只是想跟它玩，但它一直叫，还咬人！”小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