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觉得自己在郑家越待越亏,郑云峰只说了包食宿,可没说发工钱,他觉得自己每天起早贪黑的抄书,得不偿失,想问朱黎应该想什么办法从包吃住的基础上再给自己增加一点收入。
朱黎先问墩墩是不是彻底不吃了,虞青说自己不清楚,上次跟他讲过之后他就答应了,也不知道之后墩墩是怎么安排的。
朱黎觉得可以从墩墩身上入手,郑云峰应该知道墩墩的食量,虞青如果想加工钱可以从墩墩身上入手,如果他还是不肯发钱,那就说人要吃饭,不吃得饿死,郑云峰也是人,肯定会理解。
不过,挣来的饭可不能真喂到那小子嘴里,修仙得从一而终,这个时候给他喂吃的无异于半途而废。朱黎觉得虞青可以拿多出来的饭去雇其他人为自己做事,无论是打下手还是探听消息,都有用处。
虞青点头,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对。凌雁北会给朱黎发工钱吗?
这个时候一直跟着朱黎的水行屿就派上了用场,他不是饿吗,本该划到朱黎和他的一日三餐被水行屿全包,他吃了一个多月,白眼大翻,连连吐槽此生都不想再吃大米饭了!
养鸡场的出处朱黎早已有了计划,他可以开个饭店在这城中打开销路,人员是有,现在就差选址,朱黎不想全靠凌雁北一个人,担心被他坑了,叫虞青回去想出路,他可不能永远白掏钱。
虞青点点头。
下树之后,虞青没有走的意思。朱黎下来得有点艰难,感觉整个身上都不干净了,一下树就把身上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全抖下来,他看到虞青还在,没好气的说:“走啊,愣着做什么?”
虞青动了动嘴,然后过来了。他一只手从朱黎的腋下穿过,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朱黎一垫脚,虞青的头就放在了他的锁骨上。“……”
巨大的小孩用鼻子压他的骨头,与之前相比不算太宽大的臂弯依旧结结实实的护着他的躯干。
朱黎还没来得及拍拍他,虞青就说了谢谢你,然后转头走了。
“臭小子。”朱黎别扭的说,低头揉了揉鼻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了没几步,回头看,那小孩没回头,埋头向远方走去。
墩墩以为虞青就等着这一天呢,撒泼起来好像是设定好的一般流畅。他撒泼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感觉像是在进行某种拙劣的表演,害怕被人揭穿和嘲笑。
郑云峰好像没有那么怀疑,就算他没见过虞青吃东西,但墩墩胃口大整个郑府都是有目共睹,他不会因为虞青的要求就对他过分苛刻,只要不太过分都没事。
虞青去外面散散步,无论什么样的繁华地区都会有穷苦受困的人,如果能用饭来收买他们就是最好的。
人最多的是客栈饭店或者酒馆的后门,他们看起来好像是除了饭什么都不想,看到虞青过来了,第一眼便露出发亮的眸子,但又担心虞青这个外来者会害他们警惕的不肯靠近。
虞青过去,他们就后退。他只能让他们先卸下防备,张开双手抬起来,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那些人问虞青来做什么,虞青想了想,告诉他们自己可以给他们饭吃,但要他们帮自己做事。
人群中有懒汉,一听就赶紧嚷嚷起来,说肯定是叫他们送命的活,让兄弟们不要大意。
其余几个男人揣度虞青的用意,因为他没有反驳,只是站在那里。懒汉就以为自己猜中了虞青的意图,站起来拿着土块要砸他。
虞青后退半步,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放下戒备。他微微抬手,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朝着他的脸去了,油乎乎脏兮兮的,还有味道。虞青不安的皱紧眉头,脚步却不动。
他在拍身上灰尘的时候,有人替他多掸了两下。“你说清楚,兄弟们自然会帮,要是实在做不成,我们当面就给你讲,不至于之后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你看现在还被弄脏了衣服,你回家以后估计不方便跟父母交代吧?”
“……”虞青语塞良久,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但考虑了很久之后,虞青还是暗示自己外出求人是为了找人。
前世大鹏完全未现身,他委托方许明他们找人,在关键时刻已经说有消息的时候,虞青被带走了。
虞青想自己是应该先找方许明的祖宗还是应该找大鹏,如果大鹏的行踪是必须要方许明去触发,那他应该先找方许明的祖宗才对。
“我找一个人,姓方。”虞青斟酌着说辞,“我俩不认识,也没有亲戚关系,只是有人临终前委托我照顾他们家孩子,他说他大概在西山郡一带,我才来,不认得路,想请你们帮帮忙。”
汉子们对视了一眼。
随后有人告诉虞青:“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这种别人委托去照顾陌生人的事我三岁的时候就不相信了,你与那人有联系,但他不亲自接引反倒选择临终托付,万一那人和方家人有仇,我带你去见方家人,你被方家害死还是方家被你害死,都会让我们难堪。”
看来还是不行,虞青想了想,是不是应该等一会儿再提出找方家人的事。
另一个人想了想,道:“西山郡在哪里?”
“西边吧,估计往长江上面走。”
“不,在北边。”又有一个人道,“我在外乞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叫西山郡的石碑,在黑暗大森林往东靠近海那边,旁边有座山。”
“胡说,哪里有西山郡,我走街串巷那么多年,没听过这个地名!”
虞青赶紧打住几人的讨论:“各位,现阶段的问题是我确实需要人帮忙,无论是找人还是寻物都得要帮手。这世道多一个朋友不正多一条路,如今能有一个吃饱饭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他们看了虞青一眼后,再度开启了集体讨论模式。虞青看上去不坏,但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西山郡地远,他估计是真被那个找姓方的人给骗了,如果这次答应下来之后反倒变成有去无回,那就不得行了。
他们觉得虞青不太靠谱,但眼下他们手中又确实有急需粮食的人,穷苦之人只管当下不管未来,但他们这条老命饿着也就饿着了,不能让孩子们失望。
他们商议好了之后,跟虞青说可以出人帮忙,不过他给虞青的人现在不在这里,叫他跟着他们去一个破败的宅子里。
虞青跟着他们过去,在一片长草的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被臭烘烘被子裹住的面色苍白的小孩,他的脸摸上去还有点发热。
后面的乞丐防着虞青害人,虞青反倒没有察觉,他过去捏了一把脉,因不通医术并不能诊出什么病,只知道人还活着。
“她是……”乞丐还没介绍完,虞青就把她抱了起来。这孩子头上带了帽子,因为虞青起身得比较仓促,帽子从她的头上掉下来,一头黑发从小孩的帽子里撒出,将她昏昏沉沉的面庞衬得静谧温和。
乞丐吓坏了,赶紧护住她。“人家是孕妇……你小心一点!”
虞青惊得差点没把怀里的女孩丢了,她看起来年纪有点过小了,如果不是乞丐们说清楚,他还真以为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我……我现在就去带她看病。”
在医馆等候期间,乞丐跟虞青讲了她的事。她是被人从高门大院给赶到街上的,遇到乞丐的时候并没有讲自己遭遇了什么苦难,只一个劲的哭。她刚出来的时候头上还有首饰,脸蛋和手指在来到街上时都有认真保养过,估计不是什么贴身丫鬟之类的人物。
孩子不是赶出来之前有的。
虞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有药童过来点他的胳膊,说他的娘子醒了。虞青纠正了一下那个药童的说法,那药童顿了顿,看到虞青要去看她,反倒把人拽回来,说不合规矩。
最后还是跟着虞青一块来的乞丐接了女孩丈夫的位置,她现在才怀孕五个月,又生了病,生死就像吃白煮蛋却不吃蛋黄,不可避免也无法抵抗。
小女孩撑了很久,心防很难不打开,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丈夫为了那才见过一面的乡下女子就抛弃了自己这个出身优渥的结发妻,对乞丐的谢谢还没说完就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乞丐没法子,只能让她先向前看,那渣子人不值得她这么好的女孩伤心,只有养好身体才能狠狠地打那两个恶人的脸,不能让他们躲在屋子里偷笑。
小姑娘这才稍微收了一下眼泪。
乞丐觉得把女孩交给虞青不放心,他和虞青再讨论了一下,还是虞青负责和他对接,他负责照顾女孩。虞青点了头。
之后几顿饭来,虞青已经习惯了被人索要食物的流程,他听了那乞丐的建议,给墩墩说要他吃清淡点。
“又不是我吃!”墩墩气得大叫,“干嘛让我吃清淡点,讨厌。”他看虞青好几眼,见他不为所动,就过去抱着他撒娇。“爹爹,我想出去玩,好不好?”
虞青想了想,问他。“你想见见那女子?”
“是啊,”墩墩看到虞青俯视着自己,便把他拉下来。虞青只能屈膝与他平视,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脸不错,看向墩墩的目光平静中更多的是审视。
墩墩蹭蹭他的脸,又道:“要是连你这种寡居的人都能伸出援手,想必是一个极品的美人儿。”
虞青略无语,“一,我不寡居,我只是不爱交际;二,她可不美。”
“知道知道。”墩墩笑了笑,“好不好嘛?”
虞青告知郑云峰后,让他给墩墩准了一段时间的假,不过他可不是一个人出去,墩墩虽然好几十了,但外表依旧是半大小子,得要人陪。
郑云峰其实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孩子的成长期没那么长,按照正常发展墩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窜个子了,可他除了体重激增之外,外表没有任何改变,好像皮肤不是皮肤,而是红肉外裹着钢铁。
他问虞青的年龄,虞青盘算了一下,说自己大概二十八,比柳长亭小个四五岁。
但实际上郑云峰依然感觉不对,他盯了虞青良久,半开玩笑的说他看虞青的年纪也有那么大了,是该做回媒人了。
虞青有些好奇,郑云峰还能做媒人,他不专心壮大郑家势力,反而开始做这档子事,叫郑云峰狠狠斜了他一眼。
其实虞青还真有点担心郑云峰给自己说个媒。成仙最忌讳半途而废,有了家庭就会抛弃事业。
虞青对自己不太放心,那边朱黎已经三令五申明示虞青不要忘记身份,如果再做出出格的举动,难保不会发生和前世一样的事。
在经年累月的经历中,虞青越来越发现朱黎的人生中很少做出不正确的判断,他越是沉稳、一语中的,就会让虞青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愚昧无知。
长期区于弱势会蒙蔽自己的内心,总将双眼看到的当成事实。他在凡尘时愤恨于自己的平庸总想一飞冲天吊打所有人,但飞上天去之后,他在监狱里承受痛苦,睁开眼看到的是没有光明漆黑一片的未来,与他交流最多的是自诩亲生父亲的岩畅。
岩畅时常惋惜当年没有陪伴汝良一起度过那悲伤的日子,但陈默大概是清楚的,就算换了环境,以他那白眼狼的性格也注定会让父母辈心寒。
就算做再多的假设,一旦选择在陈默意识诞生之前改变,那么他整个人就不存在了。他想改变,但又不知道如何改变,或许随波逐流才是最好,按照朱黎安排的路老老实实的走到上界去,再在他的庇护下安稳度过一生。
那边水行屿继续埋头苦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人还是算妖了,反正朱黎又没说要弄死他,那他还担心什么呢,吃就完了。
不过,王小雨的前车之鉴尤在,朱黎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计划因为什么随随便便的人付诸东流。虽说水行屿与他关系不算好,但如果他也中毒了,对朱黎的麻烦也是不小的。
他给水行屿找了一点解毒的仙草以备不时之需,水行屿接过时起初疑惑,然后在得知他的用意后有点感动,至少他不是一个只是用来消化粮食的垃圾桶,他有别的用处就说明朱黎还是很器重他的。
水行屿没太多的抱怨,毕竟这个世界实际上也不是很需要他,能活一天算一天,没活多久算他倒霉。
世界上有富人就会有穷人,作为一个穷人,水行屿穷得理直气壮毫不避讳,他在外人眼里挺愚蠢的,说话也不清楚。
水行屿原先觉得自己能逗人笑是件好事,可是他们并不向水行屿分享有趣的事,或许双方之间觉得有趣的事是不同的事,但既然如此,他就不想让自己做出让他们觉得好笑的事。
他去找凌雁北告了假,说要见虞青一面。
虞青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但还是去了。
水行屿在凡人中算长得不错的,但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拥有两双眼睛的俊脸,被锁定在不够特立独行的身体里,让水行屿有种在臭猪肉堆里游泳的不爽感,就算他们的取笑不包含负面情绪,水行屿还是觉得不够舒服。
他觉得看臭猪肉们倒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时间久了也会有点厌倦。如果虞青在他面前倒霉的话,他并不会觉得厌倦。
“……”
虞青挺讨厌他的,尤其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水行屿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但他感觉得出来虞青不喜欢与他交流。不过他还是尽量给出建议,让水行屿去做一些自己提得起精神的事。
他按照虞青的吩咐坐在街边欣赏街景:低头不看天的人总是匆匆忙忙,他们挑着担子,招呼客人,每个人都有事做。
水行屿不理解他们怎么会那么匆忙,人生从出生到死从未被赋予什么重大的使命,就算是为了身边人也完全没必要。如果他是他们中的一员,肯定过得和现在一样无聊又惬意。
有时候真觉得没父母好,没人管束,他可以直截了当的说自己讨厌人群,讨厌别人用善意的目光看待自己。水行屿早已被定性为恶,他也不会认为向善是一件好事。看了半天,只觉得他们忙忙碌碌也没忙出个什么成绩,到了晚上,他就说要跟虞青回去。
虞青晚上视力有碍,他不想让水行屿知道,先让他回朱黎那边,并表示郑云峰可不希望他带陌生人回去。
水行屿表示自己是朱黎的人,去凡人家里待是给他面子,虞青还没拒绝得彻底就被他扯着往回郑家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水行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记路,扭头问虞青这是哪里。
虞青:“……”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多年的镇定让他没有当场发疯,只是推说就在前面。他在前面领路,水行屿在乎后面走,走了一段,虞青猜测应该是到了,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人一看,是两个陌生人,轻声问道他们是谁。
虞青心道坏了,先退出来。水行屿却不理解,推着他往前。“这是从你们家出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们今天没有客人出入啊!”
虞青觉得丢脸至极,推着水行屿的胳膊。“走吧,走吧。”
“咦,奇怪,你们家不姓郑吗?”
开门的仆人正色起来,指了指头上的牌匾:“这是忠勇公府,我家主人姓刘,不姓郑。”
水行屿挠头,凡人不都长得一样吗,姓刘和姓郑,有什么区别?虞青在后边使劲拽他,水行屿伸着头与那仆人辩白,试图让他相信姓刘和姓郑没有区别。
但虞青实在是不给力,水行屿只能先回去跟着他走。虞青不认路,天色已黑,有的人家会在门口挂上灯笼,虞青一边摸着墙一边往灯笼的方向去,一家一家的看。
看了四家后,水行屿把即将凑到灯下的虞青拽回来,道:“你不能叫他们来接你吗?”
“你以为谁都关心我的死活,快往前走,没准他还会跟我留门。”
“既然都不关心你的死活了你还管他留门做什么?”水行屿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拽,“我好无聊,别找了,陪我去到处转转!”
虞青微微一愣。
晚上的风景虞青其实不能感受到,他被人拖拽着脑子已经开始混乱了。其实这个时候恰好是能走的最佳时机,只是与他相伴的人不太对劲。
前世水行屿也不能算作一个改邪归正的人,该遭遇的痛苦与背叛看似已经成为过去但实际上依旧会重蹈覆辙,他不信任水行屿,连带着思考未来的路,都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考虑了进去。
水行屿走累了,往有灯笼的地方一坐,他说:“这里好多字,头疼。我听朱黎说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和文化,估计肯定在偷偷谋划着什么伤害我们的事。虞青,你会写字吧?”
“嗯……”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虞青表示自己不清楚。
凡人的生活重心不以人生大义为主,他们不修仙,便不需要知道整个世界的残酷,只需要想着今日与何人有过冲突,应该怎样避免,然后再等待明天的到来。
比起复杂的修仙,简单的期盼每一天的到来会让他们比妖兽更加容易观察到那些处在细枝末节处的美丽。
脆弱易折的花朵捧起露珠,亦或是被暴雨击打的蜘蛛网倔强的留在树丫间。虞青还想聊更多,那边水行屿觉得坐着不舒服,往台阶上一趟硌背,他看到虞青在旁边规规矩矩的坐着,脑筋一动,叫他腿伸直些。
虞青还在想他要做什么,水行屿就钻进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腿闭上了眼睛。“……你是不是有病?”
水行屿觉得这样不太舒服,起身道:“你躺下,我枕着你。”
“滚。”虞青推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