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定位只是援助律师 第7章 chapter7

下午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一点，现在已经一点三十分，写字楼大平层里只有脚步声和键盘敲击的声音，宋枭还在睡觉。

头伏在一摞摞纸堆和蓝卷夹后面，枕着左臂，右臂向前直伸，几绺头发耷拉在额前，没有胡须，下巴处一颗微红的痘痘，如果不是板正的蓝色衬衫和西裤皮鞋，宋枭甚至可能被认成高中生。

忽然手机震动，宋枭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号码，紧急滑动了接听。

“宋枭律师吗，这边是松南市人民检察院。”

“诶诶，您说。”宋枭连忙支棱起耳朵。

对话很短，邻座工位的同事想摸个鱼偷听一下，都没听到什么。

电话那头说完短短几句话就留下了忙音，这边宋枭却处在一个惊喜说不出话的状态，只有“嗯，嗯，好，可以。”直到挂掉电话那一刻，他都没回过神。意识到梁轻云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他的思路得到了检方认可，宋枭幸福得有点晕，拿着手机傻笑。

检察院采纳了宋枭对案情及案件事实提出的意见，目前已经将将案件退回补充侦查。

何意瞟见了宋枭这边的动静，看到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扶额苦笑，热情地问了一嘴：“补充侦查了？”

宋枭才折到现实，放下手机，眼神里闪着光回道：“嗯，刚刚检察院来电话反馈了进展。”

宋枭开心得像个小孩儿，手里拿着一个个钉在一起的文件，拿起放下，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他忽然感受到了传说中的“职业成就感”。

何意觉得这小孩儿有点搞笑，为表庆贺，她邀请宋枭下楼请他喝咖啡，然后悄声“溜一圈看帅哥。”宋枭脸上的笑还收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点点头，“走。”

天很蓝，几大朵云飘在头顶，圆润的弧线和奶白色给人感觉很软。

梁轻云的案子被推动了是九月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宋枭想。阳光刺眼，宋枭觉得还可以接受。

昨天和何意喝咖啡聊了聊后续的想法，宋枭认为何意说的很对，可以再会见一次当事人，至少给对方提提气。于是，今天一到律所，和董大磊打了个招呼，再扬眉吐气地说了说他的小成就，宋枭神清气爽不少，墨镜一戴，现在要直奔松南市看守所了。

董大磊没时间和他废话，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知道宋枭是在干活，也没怎么想，一个劲“嗯”，宋枭走的时候董大磊让他早去早回。

还是闷热，不过相比第一次去会见的“燥热”，宋枭多了几丝轻快。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地点，当那个高他半头的少年踏着散漫的脚步再次出现，两双眼又一次对视，一双还是轻浮，一双则多了点喜悦。“瘦了。”宋枭扫了一眼。

咳嗽两声先摆出成熟专业的姿态，宋枭示意梁轻云坐下，他自己则一件件从公文包里掏出笔、笔记本和一叠材料。

梁轻云坐稳仰头，面色平淡，口气戏谑，打起了招呼“哈喽啊，宋律师，有什么进展啊？”顿了一下，头一歪，神神秘秘的语气：“联系到我妈了吗，什么时候能救我出去？”旁边监督的狱警瞅了眼，又把头转过去。

宋枭听到这话一愣，然后快速恢复了思绪。

“联系上了，她应该马上就会回国。”宋枭看了眼梁轻云，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小孩儿为什么这么心大，他想想自己大一大二那会儿，在地铁上误碰老爷爷都得道歉三句，眼前这个十七岁男孩都坐在看守所了，完全看不出焦虑，这会儿还有心思和自己插科打诨。

人和人啊，不一样，不一样，宋枭看了眼窗外——天蓝云淡风轻，在纸面写下这个夏天尾声的日期。

“你妈的事情等会儿说，你这个案子有新情况了。”

没有那么燥热，但是看守所的会客小房间闷不透气，站在门口一身职业装的小哥已经有点困意，宋枭还在滔滔不绝。他给梁轻云讲解着什么是补充侦查，他的案子下一步会是什么走向，以及宋枭自己对这个案件的预期。

难得，梁轻云没有抖腿没有插嘴，老老实实耐心听了一会。确实，待了一个多月，梁轻云真的想出去了，神奇的律师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梁轻云一时间忘记了他给自己立的潇洒人设。

梁轻云歪着头听得仔细，宋枭眼睛没有看对方，边说边用手势胡乱比划，想到卡壳的地方也歪头顿一下。

这个画面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所，倒是像一个老师在给一个学生讲题。几年后让梁轻云回忆，他说他记得是从今天开始完全信任了宋枭。

“意思是，我还有可能无罪释放啊？”梁轻云摸摸额头看着宋枭，试探道。

宋枭没回答，轻轻耸肩点头。

“那我出去以后马上给你送锦旗，宋律师，神了。”

宋枭低下头合上记录本，偷偷翻了个白眼。

“与其高兴得太早，不如多想想还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宋枭手指关节敲敲桌子，故作严肃，他觉得应当让梁轻云别这么散漫，但却不知道怎么扮演成熟施加威信。接着，宋枭想起来男生关心的重点。

“你的妈妈已经联系了公安，也已经和我，和我们律所的主任沟通了你的情况，等她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回国了。”

“你也别担心，我给她说了你的现状。”说到这里，宋枭停了一会儿，看了眼梁轻云，继续：“我说你这边还挺好的。”

“联系到了就好，让她别太操心了，该忙啥忙啥吧。”梁轻云挑挑眉，开始抖腿。

“还有，我过的不好，宋律师。什么挺好哦，我在这里快憋坏了。”

宋枭站起身，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不早了，收拾东西要走，接了句：“好不好都得等，安心等，我尽力。”

宋枭直视着梁轻云停了三秒钟，“现在知道不好，当初上拳头怎么不冷静冷静，好好待着，把自己照顾好。”

“好哦。”梁轻云撇嘴一笑，笑得自然阳光，让宋枭多看了一眼。

走出门了，宋枭后悔刚才的话有点肉麻。怎么显得有成熟律师那个范啊，真是演不来。

光线直射皮肤，视野再次开阔，一排杨树哗哗作响，蝉鸣已经第一次来的时候悄声了许多。

宋枭看着蓝天，想起了那年拨开人群，看到的母亲的最后一面。一个骄阳的下午，一个心口只要被抚过就会蜇痛的伤痕。他拍拍裤子，梁轻云的笑容还没从脑海散去，宋枭想，能被母亲挂念着是一种幸福。

风很轻，吹得宋枭有点酸，又有点麻。

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宋枭听到里面锅碗瓢盆的声音。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爸爸来了。

算算日子，周五晚上，老头确实比较闲。

“爸你来了。别忙活了，提前给我说一声，点外卖就行。”宋枭一边换鞋一边扇扇空气里的油烟，径直朝厨房走去。

小厨房侧对着门厅，一个不高的中年男子围着围裙翻动着国产。头发很短，零星几处已经花白了，宋枭的爸爸看着很精神，没有把皮带挤下去的啤酒肚，眼睛盯着锅炯炯有神，但他翻炒的动作实在是不够娴熟，仔细一看已经做好的菜，卖相也确实不怎么样。

宋枭看见这几盘吃食，也轻笑了一声，被老宋恰好听到。正好，老宋也停下了手。

“外卖多不健康，我看你冰箱里菜都有，顺手的事。做得差不多就这样，你吃了十几年了，能吃就行。”

宋爸解开围裙，端着菜就往饭桌走，宋枭也没再搭话，直到两人开始动筷子，都是沉默，不过，是一种默契的沉默。

宋爸率先打破了冷清清的饭局：“拿到证有没有变忙点，律师的活可不好干。”

“是忙了一点，倒也能接受。”宋枭扒拉着饭，漫不经心地应着。还是熟悉的口感，没有丝毫的进步，太久没有吃到这记忆里的味道了，宋枭觉得今天的菜很好下咽——可能是得了菜品类的斯德哥尔摩症状。

两个人又是沉默。

宋枭倒也习惯了这种父子相处的模式，他认为这是老宋一种独特的父爱表达，不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不添乱就是最好的爱护。

回溯这二十多年，宋爸在他成长过程中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宋枭从小以来的独立都看在老宋眼里，没有妈妈的家庭里青春期的小男孩没有惹过任何麻烦，老宋自然是对宋枭满意有加，而且内心更多的是愧疚。

所以宋爸对宋枭的要求都是尽力满足，除了高考阻止选化学专业选了法学。好在宋枭很乖，早早明白自己的责任，明事理的早，也就少闹些青春的幺蛾子。

只是两个人都是脑子聪明，嘴上不太会说，心灵上的默契补正了言语的交流，外人看着，倒可能猜疑两父子关系不太好。

喝口水的间隙，宋枭看着老爹又添褶皱的脸，寒暄了句：“你还有三年就退休了，工作上也不忙了吧。”

“不忙不忙。”宋爸放下筷子，难得儿子主动挑了个话题可以唠一唠。“单位年初给我调到一个清闲的岗，今年好多了。就是……”老宋有点不自在的尬笑，倒也不是笑，就是扯了扯嘴角，用手挠挠后脑勺，“有好几个好事的同事老给我安排相亲，应付不过来。”

宋枭听到这话倒也没在意，“有合适的你就处处呗，我支持。”面不改色，就是没有回应老宋的目光，还是在囫囵吞枣的吃饭，饭碗已经见了底。

“随缘随缘。”老宋尴尬笑笑，也没再说下去。

“诶，倒是你！老大不小了，该谈恋爱了。你说你们律所有没有……”

妈呀，宋枭内心咯噔一声，不好，话题怎么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赶紧把饭吃完，已读乱回了两句，在没惹到老宋多想和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刻，迅雷不及掩耳地溜回了房间，关门那一刻还不忘告诉老宋，饭碗留着我来洗。

回屋坐在写字桌前，宋枭拉开桌屉，映入眼帘一堆杂杂碎碎的小物件，这些都是他成长的回忆，搬出家的时候一并搬了过来，自己看着安心。

他拿起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盯着看了很久，擦擦放回原处——和一群泥小人、老手表、徽章摆在一起，它们都是回忆的具像化。照片上是二十数年前宋枭一家三口在动物园门前的合照，母亲是那样的年轻，一头秀发，一弯双眉，和宋枭一样的大眼睛，可不曾想，这照片成了宋枭怀念她的唯一线索。

如果妈妈还在，老宋也就能少糟蹋食物十几年吧，宋枭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个，扑哧笑了一下。

“时光是个圆圈，直行或是转弯，我们终将都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