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默不作声,耳垂殷红。
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回想方才撞上他铠甲的瞬间,轻咬下唇。
她们这些人的命运,终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心下隐隐担心起二姐姐来。
偏殿明显被重新打扫过,门侧立侍了位婢女,比桑晚略高半个头。
见安顺带人过来,向前两步福礼。
“奴婢锦书,侍候姑娘。”
桑晚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被迎进去。
这里是含章殿的偏殿,但父皇的痕迹都被一扫而空,明黄色的绸缎皆被撤掉,换上了一水的烟蓝色。
流水的膳食送入殿内。
锦书细细打量桑晚,难免好奇,不禁多看了几眼。
“姑娘先用些。”
萧衍之登基后,御前殿内伺候的几乎不用宫女。
却在半年前,悄无声息让元德清暗处选人,从生平到年岁、面貌,最终只留下锦书和珠月二人。
陛下登基四年,宫妃都是太后一手操办选了几人,两人关系不睦已久,萧衍之亦从未踏足后宫。
而锦书,则是唯一一个,陛下亲征南国还带走的宫女。
宫里都在传她能获此殊荣,兴许回来就该翻身做主子了。
可他们不知道,冷血无情的帝王,只是有了不远万里也要保护的人。
殿内除了锦书,安顺也没离开,在门口立着,目不斜视。
听声音,是位公公。
桑晚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是十分谨慎。
桌上并没有太多油腻荤腥,摆放精致,最鲜美的大抵是那一小盅老鸭汤。
虽是公主,可这样的待遇,却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晋国是中原大国,规矩严明。
许是看出她的不安,锦书一道道为她布菜,试探着她的喜恶。
这些年来,除了林娘娘没人对她好。
桑晚不懂拒绝,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侍候显得很不习惯。
没吃多少,便压下胃里不适,委婉地说:“锦书姐姐,我吃好了。”
锦书没料到桑晚会这般唤她,筷箸微顿,应了声。
随后看向安顺。
安顺忙出去叫人抬热水。
桑晚这才发现,屏风后已经放了一个浴桶,顿时警觉起来。
热水放好,殿内只剩锦书一人,大殿门已然关上,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安顺在外立侍的背影。
桑晚抿唇:“我、我可以自己洗的。”
锦书过来,一点点解开她身上的布衫。
轻声安慰:“姑娘别怕,这里很安全,奴婢伺候您沐浴。”
待褪到只剩一件小衣时,桑晚捂着胸口,无声拒绝。
咬着唇,眼里噙了泪水,让人好生心怜。
锦书心下颤动,又怕帝王怪罪。
为难道:“那奴婢在屏风旁,等着姑娘可好?”
见锦书做出让步,桑晚点了点头。
这才向屏风后走去,缓慢跨坐进浴桶。
身上的小衣还未褪下,锦书在屏风一侧劝了几句,这才接走桑晚递出来已经浸了水的小衣。
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水汽氤氲。
透过屏风的薄纱,能隐约看到姣好的身材。
纤细的腕子略过脖颈,虽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宫里长大的公主。
肤若凝脂,容色绝佳。
水声渐小,就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不多时,突然传来不小的呕吐声。
锦书忙探身看去,桑晚扒在浴桶边沿,将方才的吃食全吐了。
“姑娘!”
浴桶内热气腾腾,桑晚只觉胃里更加难受。
终是没忍住,浪费了那一桌珍馐。
见锦书满脸担忧,桑晚沉默一瞬,小声道:“对不起……”
锦书用宽大的巾帕裹住桑晚,将她带到寝殿。
“奴婢只是伺候姑娘的宫女,但姑娘吐的是御赐膳食,您还是同陛下亲自说吧。”
听到是御赐,桑晚面容僵硬。
任由锦书给她换了新的衣裳,看样式,像晋国那边的装扮。
同殿内新悬挂的绸缎一样,都是极淡的水月蓝。
寝殿外脚步杂乱,听动静是下人在处理屏风后的浴桶,和她吐出的秽物。
长发如瀑,桑晚困极了。
合着衣裳,在软榻上渐渐睡去,脸颊还带着刚出浴的红晕。
桑晚睡得很不安稳,好似陷进一个满是雾气的林带,四肢都被藤蔓缠住,挣脱不开。
过了很久,雾气才渐渐消散。
梦里的她用尽全力挣开藤蔓,也终于疲惫地睁开了眼。
天色已暗,室内燃了火烛。
身上的外衣被褪去,在锦被下裹得严严实实。
桑晚想,她还从未睡过这样柔软的床榻,许是这层原因,才让她陷入那样奇怪的梦中。
浑身虚软无力,坐起身后才发现床榻前的薄纱已被放下。
透过帷幔,隐约看见锦书跪在寝殿中央。
“锦书姐姐?”
锦书抬眸,眼中似有惧色,朝她扣手作揖。
桑晚正想出声询问,萧衍之起身朝她走来:“醒了?”
她这才发现,窗棂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人。
萧衍之已经换下铠甲,只穿了件玄色外袍。
“陛下?”
安顺弓腰掀开床纱,萧衍之淡淡嗯了声,“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晚愕然,轻晃了晃头。
“朕要听实话。”
床纱掀起,视线清明不少。
这是桑晚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看萧衍之。
是一张年轻的帝王面孔,剑眉微挺,眼神深邃,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还有些头昏。”桑晚视线躲闪,看向窗外,“我……好像睡了很久。”
渐落的太阳昭示着她几乎睡了一天,此次出兵,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桑晚昏睡不醒,光听锦书阐述和把脉,初步判断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却没有法子叫人醒来。
还是押了南国的太医过来诊脉施针,萧衍之才罢休。
只是一顿正常膳食,却让她的身体无法承受。
听南国的太医说,桑晚住在冷宫旁,送去冷宫的饭菜多半是馊的,骤然入腹过盛的膳食,这才引发不适,以至呕吐。
萧衍之暗暗握拳,接过粥碗,将汤勺送到桑晚唇边,并不做答。
“张嘴。”
安顺眼中满是惊愕,悄声立在一侧。
锦书还跪在殿内,瞳孔微震,随后身子不受控的轻抖起来。
桑晚下意识想伸手接过:“不敢劳烦陛下,我自己喝就好。”
萧衍之神色未变,重复道:“张嘴。”
字音咬的比先前重了几分,桑晚不敢反抗,只得低头含住汤勺,小口喝下。
殿内安静极了,萧衍之像是不知疲倦,粥碗快见底的时候,桑晚明显吞咽慢了许多。
“喝不下了?”
桑晚点头,还是不敢抬头和萧衍之对视。
似是感到他的沉默,忙补了句:“多谢陛下。”
帝王将碗递给安顺,转头道:“喝不下,可以告诉朕。”
桑晚不明所以,微微抬眸。
萧衍之:“朕的意思是,不要勉强。”
她很轻的点了下头。
桑晚不解,这是除林娘娘外,第二个这般关心她的人。
但他身为晋国皇帝,何故对她这样特殊?
除了见色起意,她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可含章殿里跪了四位公主,按理说,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才对。
萧衍之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桑晚精神不错,这才想起已经跪了一天的锦书。
“拖出去,杖毙。”
锦书浑身战栗,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颤声解释:“陛下出征,奴婢怎敢随意叨扰,适才看姑娘睡下了,这才没有及时上禀,求陛下饶命!”
萧衍之登基四年,暴戾阴婺。
御前伺候的人都无比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脑袋。
帝王并不理会,侍卫已经上前来拖锦书,求饶声刺耳。
桑晚没接触过多少人,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锦书算一个。
电光火石间,她伸手攥住萧衍之的玄色衣角:“陛下,是我身子不好,无福消受御膳,不怪锦书姐姐。”
萧衍之抬手叫停侍卫拖人的动作,反手捏住桑晚的细腕。
“下人侍奉主子不尽心,不该罚吗?”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
桑晚不敢用力挣脱帝王的手,惊得面红心跳。
“但、但也罪不至死。”
帝王松开桑晚,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女孩耳后,动作自然。
“既然阿晚求情,那就只杖五十。”
指尖略过脸颊,桑晚连呼吸都放轻了,一颗心直跳。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从帝王金口中,保下性命的。
殿外传来板子挨上皮肉的声响,桑晚目光怔怔。
萧衍之仍坐在床榻旁,没有要走的意思,锦书哭声传来,印在耳中。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动动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声阿晚,着实让桑晚心死了。
她想远离皇族,远离是非,可偏偏从龙潭跳入虎穴。
从前无人问津,现在……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
“在宫里,心善被人欺,不过阿晚不用怕。”
萧衍之收回手,今后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帝王身边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宫那些女人无不告诉她,最是无情帝王心。
安顺端来黑黢黢的一碗汤药,桑晚眉头轻皱,却也不敢让帝王继续喂她。
“陛下,我想……凉一会再喝。”
她不仅怕疼,还怕极了苦。
每日膳房送来的残羹冷饭总是难以下咽,也曾幻想过总有一日,生活能给她些许甜头。
但显然,直到国破,她仍旧只是一颗自由生长的野草。
看桑晚对汤药潜意识抗拒,萧衍之命人去备蜜饯,倒像在哄她喝药。
若非殿外的哭喊声过于真实,桑晚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待蜜饯送来,萧衍之看着托盘轻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结束了。”
虽是笑着说的,桑晚却好似听出了威胁之意。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经被萧衍之捏在手里的蜜饯。
桑晚眼睛圆鼓鼓的,可怜兮兮看向萧衍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饯,凑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却被帝王无声躲过。
舌根泛着浓烈的苦意,桑晚只好低头,用唇瓣夹走蜜饯。
见萧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气。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瞬间缓解许多苦意。
母妃走后,她也只在林娘娘宫里才能吃到甜点。
女孩的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萧衍之心情大好。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药,还有蜜饯吃。”
桑晚斟酌半晌,胆子大了些,试探着说:“我想吃两颗……”
桑晚:一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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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