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爷,今天真是麻烦您了。”车子驶出码头,张立轩从坐垫下方掏出个厚纸包,然后恭敬地递到刀疤鼎面前,刀疤鼎斜了一眼,便不再看,旁边的小弟赶忙接在手里掂了掂,继而满意地拉开外套揣进去。
这钱是齐天磊出的,求人办事,有时候钱比交情好使。
谁也没料到三个中学没毕业的少年居然能掏出这么多钱来。
廖大正是打算过后在酒楼摆一桌,庞大勇则是琢磨问庞奶奶借点老本好答谢刀疤鼎的帮忙。
可是与这件事没有半点干系的齐天磊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收下的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虽然廖、庞二人很是疑惑,但他们的目光只在三人兴奋未散的脸庞打转,没有出声阻止。
车子摇摇晃晃,齐天磊又问:“鼎爷,之后庞熊……”
小弟极有眼色地接过来:“放心,我们会盯着他跑路的,保证没有后顾之忧!”
别人不知道,廖大正可清楚得很,那片废弃港口是偷渡客们最长光顾的地方,当年庞熊惹了事,也是从这儿离开去往菲律宾的,在座的,没人比他更熟悉港口的门路了。
况且,今晚又是毒打又是恐吓的,这个连亲儿子死活也不关心的人,不用催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一会,刀疤鼎到了个夜总会下车,廖大正也下车同他在路边寒暄两句,说还是要摆一桌云云。
车子再驶起来,却是开到无人处,熄火。
廖大正扭过头,盯着三名硬要掺合的少年看。
“你们都是小峰的同学?”他问,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略过。
廖小婷的事齐天磊没瞒着,第一时间告诉给了廖大正,当然是瞒着廖小峰偷偷进行的。
不止是小婷的事,齐天磊还找了庞大勇,三个人约在茶餐厅里商量对策。
于是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然而廖大正竟是没料到,齐自己还带了两名同学,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
他怕这些孩子因此同社团扯上瓜葛,毕竟能在圣保罗念到预科的,家里条件都不差,要是真着了道,大好前程岂不是全都毁了。
庞大勇也是同样想法,因激动他的脸有些红,同廖大正一起用目光审视这三个人。
张立轩和何睿方的帮忙并非出于无私,一来廖家兄妹确实跟他们很熟,二来看了那么多影碟,这样好玩的事势必要亲身体验一次才行。
体验过也便过了,反正揍的是个人渣,就当替天行道了。
“廖叔,”齐天磊开口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把小婷当妹妹看,再说,我也经常去大勇家吃饭,帮个忙合情合理。”
“天磊,我不是说你……”廖大正索性把身子扭过来,语重心长道,“你们是学生,不该掺合这种事,还有,那包钱是怎么回事?”
张立轩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齐天磊,随后帮着解释:“叔叔,天磊说的是,你放心我们都只当是演戏,你和大勇不好出面,鼎爷那边也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而且我们全程蒙着脸,谁也看不出来是谁,不影响的。”
“我是怕你们走上歪路!”廖大正抹抹脑门,无奈道。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何睿方呵呵一笑,“我可干不来这个活,刚才踢那两下他不疼我脚还疼呢,让我成天干这个,还不如回去被我姐折磨。”
倒是句实在话。
社团里混的,十个有十一个家里都穷,要不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趟这浑水。
几个人被何睿方逗乐了,廖大正不好再说什么,庞大勇却是真诚地道了谢:“谢谢,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客气什么,”张立轩离他最近,于是刻意把胳膊搭在他肩膀,半开玩笑说,“你是小峰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以后有空出来玩。”
车子重新发动,随即驶入夜色之中。
齐天磊凌晨才回到家,打开门,廖小峰正在客厅边温书边等他。
“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廖轻声问。
估计是小婷在房里睡着了,所以不好动静太大。
“哦,淑兰在家害怕,我去陪陪她。”齐天磊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听见小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廖小婷也在等他回来。
“那怎么没在那儿住一晚?”廖小峰收拾桌子,然后问。
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就算瞒得再好,廖小峰不免有所怀疑。
首先是廖小婷的态度,她被齐天磊追回来后,虽然和她哥真心实意地道了歉,然而总是背着她哥和齐嘀嘀咕咕,就是现在,廖小婷在床上翻身的声音依然能听见。
这么晚了还不睡,肯定是在等齐天磊回家。
再就是楼下的庞奶奶,听奶奶说庞熊回来了,还去庞大勇工作的地方要钱。
廖小峰给廖大正打过电话,希望他爸可以劝劝庞熊,不要折磨自己的儿子,然而那边支支吾吾,就说让他别管,事情就快解决了。
再加上齐天磊的不正常。
今晚他给齐淑兰打过电话,知道齐天磊根本没去齐宅,可齐为什么要骗他呢?
也许是怀疑被齐给瞧了出来,趁他收拾的功夫,齐从身后把他抱住,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去冲凉,你在房里等我,好吗?”
像是要捂嘴不让他问下去,廖小峰僵了两秒还是点点头。
进房间,他竖起耳朵认真听,果然听小婷用很低很低的气音喊:“大哥,大哥……”
然后又是一阵嘀嘀咕咕,齐天磊才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肯定有事瞒着他!他得挖出来!
想要知道真相的执着令廖小峰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上课想,坐小巴想,就连洗澡上厕所都在想。
周围人奇怪的举动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大胆一点,他认为或许这些举动可以串在一起,串成某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经过与结局。
等他将所有人物捋过一遍,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庞大勇!
也是漏了,平常大勇一周里有6天都是住在宿舍,庞熊的事发生后,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和老板辞了职重新再找工作。
大勇存的钱都叫庞熊弄走了,工作又得慢慢投慢慢找,于是他先救急在深水埗某处的茶餐厅见了份工。
也不敢回家,晚上就住在茶餐厅里看店。
廖小峰问了庞奶奶他的联系方式,给他打过去的时候,他正翻看报纸用笔一行行勾着招聘信息。
到了茶餐厅,两个人躲进巷子里说话。
庞大勇果然不负廖小峰的期望,那天事后分开前,他告诉车上的人说自己会出去躲一阵子,因此没有人叮嘱他要保守秘密。
于是他简单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包括那包递给鼎爷办事的钱。
听得廖小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凭直觉,他认为钱肯定是齐天磊单方面出的,甚至整件事大概率都是齐策划的。
——张斌的事便是前车之鉴。
“都怪我,”大勇挠挠头,他的头发大概是刚剃过,还是自己动手剃的,剃得很不规整有长有短,“要是小婷出事,我肯定跟那人拼了!”
“怎么能怪你?”廖小峰收拢飘散的心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和小婷都是受害者,对了,奶奶知道吗?”
大勇摇头:“知道得没有那么清楚,我只跟她说庞熊得罪人跑了。”
果真,所有人都在瞒着他,廖小峰敏感地想。
回家路上,他被一种陌生的安全感所裹挟,陌生到令他无所适从。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习惯带着妹妹讨生活,或者说,他和旧楼里的孩子一样,在香港这片偌大的钢铁丛林里讨生活。
“自力更生”是刻印在骨骼里的词汇,但他还要多一份作为哥哥的自觉。
他是要成为廖小婷的依靠的,他必须成为廖小婷的依靠。
然而现在情况变了。
大变特变!
不知不觉间,依靠的主体从他转移到了齐天磊身上。
骤变并非突如其来,他可以坦然接受吗?
他需要付出什么才可以抓住这份依靠?
拎了满满的菜回到家,打开门,齐天磊正和廖小婷坐在沙发上说话,有喷香的烧鹅味从厨房传出来。
“小婷来帮忙,今天吃火锅。”廖小峰晃了晃袋子。
“我来吧。”齐天磊走进厨房。
被廖小峰固执地推回沙发:“你坐,”廖有点脸红,目光移开,“不用你动手,”然后他转而吩咐道,“哦,小婷,你下楼去和奶奶说一声,让她也来吃火锅。”
“大哥你去吧,我帮哥洗菜。”廖小婷回。
最后,晚饭是在庞奶奶家吃的,因为庞家有电视,廖小婷可以边看电视边吃火锅。
庞大勇不在家,三个人把心情不好的庞奶奶哄得笑呵呵。
廖小峰主动开口要了几杯药酒,再佐以牛肉丸下肚,很快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了重影,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打结。
吃好收拾完,电视剧正放到**,廖小婷央求:“哥,我看完再走,你们先上去吧。”
明天周末,不上课,倒是可以晚睡。
然而廖小峰从来管得严,他不允许妹妹因追剧晚睡,也就是特定的大假日才肯宽限宽限。
“走吧,明天还有重播呢,明天……”没等小峰拒绝,齐天磊拒绝道。
齐是知道廖的性子的。
“行!”哪知小峰踉跄着答应,随后看了眼庞奶奶说,“小婷,大勇不在家,你今天……今天陪奶奶住一晚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走到门边忽然扭头叮嘱,“记得把门锁好,有事就叫我们。”
实在是破天荒的松口,庞奶奶自然高兴,孙子不在,家里总是冷冷清清。
齐天磊却是愣住了,他和廖小婷对对眼,然后追了出去。
廖小峰步伐趔趄,但却跑得很快,好像身后有东西在追,实际上也确实有,齐天磊在追他。
他跑上楼掏钥匙开门,眼睛重影的毛病被黑暗不断放大,钥匙竟是怎么插也插不进锁孔。
一个没留神,钥匙“啪嗒”掉在地上。
“靠着我,跑这么快做什么?”齐天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随后他感觉有副温暖的身体贴上来,给他依靠的同时齐俯身去捡钥匙。
终于,门打开又关上,齐天磊端着带下楼的锅子,先小心放在客厅桌上,然后回身要去开灯。
“别开,”然而,廖小峰正贴墙站着,挡在开关前头,“你别开……”
“怎么了?”齐问。
并非完全没有光,窗外的霓虹甚至将廖小峰的脸庞映照得很清楚。
廖的黑眼珠往齐脸上瞟一下,然后落下去,然后再瞟一下,再落下去……
齐天磊于是控制不住地开始吞咽口水。
但他不敢碰,廖小婷的“恶心”将他动手动脚的坏毛病完全治好,倘若没有廖小峰的允许,他是不敢轻易碰的。
所以好长时间,他都是老老实实地睡觉。
连一个吻都不敢有。
顷刻间,他居然醍醐灌顶地明白,廖小峰不让妹妹回家睡的原因。
所以现在,他该主动吗?
不主动的话,又实在馋得要死……
“天磊,我想你抱我……”这边仍在犹豫,那边忽然主动发话,“我想……打茄轮……”
“……”
有那么一刻,齐天磊的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随后他箭步上前,把廖小峰按进怀里猛亲。
舌头恨不能舔进廖小峰的咽喉,进而钻入身体里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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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打茄轮:即粤语法式湿吻,也就是非常激烈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