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矩将车停入车库,没有直接回家,客厅里亮着灯,他往近窗处放置三角钢琴的位置看了片刻,窗帘内层的白纱被拉上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钢琴的轮廓,以及隔着薄纱都能感觉到的林闲闲那优雅的坐姿。
小闲果然是个勤奋的好少年!
方矩低头看向自己,一身休闲风的灰色衣衫,剔着最简单的寸头,身材还不错,但仅仅只算得上是没发福的水平。
如果说自家小少爷会看上自己,那么方矩觉得,小闲看上的只可能是自己在高中数学方面所展现出来的非凡造诣。
除此之外,方矩找不到任何有力的根据来支撑刘历的判断,于是方矩很快得出结论,刘历的推测是不严谨的,没有可信度!
方矩这么想着,自己已经绕着别墅区的楼房跑了起来。
这也是方矩为什么会喜欢休闲风的衣服——抬手写黑板的时候方便,运动的时候也方便。
如果像小闲那样每天穿白衬衫黑西装,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但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放不开手脚。
秋季的夜里有些凉,但方矩跑了没多久就已经满头大汗,汗液的蒸发无疑也让他的心情放松不少,抬起手腕,看到智能手表上显示的步数超过一万,方矩才停下来,沿着花坛慢慢走着。
林家花园里亮着灯——即便没人也会亮。
方矩刚推开院门,就听到大房子里传出来的钢琴乐音,是莫扎特的《降B大调钢琴协奏曲》,一种轻快舒缓且具有宫廷风格的曲调。
方矩对于钢琴的理解几乎就到这儿了,‘好听’和‘不错’是他最常对林闲闲的演奏作出的评价,他固然也想用一些高级浮夸词汇来形容,只可惜文学素养和音乐细胞有限。
倘若一定要和音乐攀上点关系,方矩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会拉二胡。
上大学那会儿,他还上台表演过,吸引了几个口味独特的女生找他要联系方式,被硬拉出去玩过几次之后,方矩嫌她们打扰自己搞学术,于是委婉地将她们拒绝在实验室之外。
自那之后,方矩一直光棍到大学毕业,再到研究生念完,直到后来留校当上讲师,都没有桃花来撞他这颗不开窍的小心脏。
所以说呢,小闲是绝对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能契合的地方嘛!
方矩在外面晾干了汗,才推门进家。
林闲闲还在弹琴,听到进门的动静,乐音随之而停,他转过身,“你吃晚饭了吗?”
突然被提醒,方矩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居然空腹跑了几公里,这实在是……等等,小闲为什么会这么问?出门前他不是说自己是出去跟老同学吃饭吗?
既然是出去吃饭,他为什么认为自己会饿着肚子回来?
方矩狐疑地看向林闲闲。
林闲闲一脸单纯,放下钢琴盖,走过来,“刘阿姨今天请假回家了,你去洗澡,我给你煮麦片吃,好不好?”
方矩多么多么地想要拒绝他的美意,然而,系统就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柄剑,只要自己敢摇头,下一秒绳断剑坠,他又得遭受剧烈神经性刺激引起的突发性休克。
无奈之下,方矩点了点头,说:“你不要开火,直接拿常温牛奶和麦片倒进碗里,搅和一下就行,我比较喜欢泡的,千万不要煮哦,也不要加热。”
林闲闲点头,往厨房里走去。
方矩上楼,时不时探头确定厨房里没有开火的声音。
——麦片他更喜欢煮的,这几乎是他每天的晚饭,一是为了保持身材,二是方便,吸溜几口就能干完,不用费太多时间。
之所以让林闲闲直接给他泡,完全是担心这个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家伙会不小心烫到手——那是他打几辈子工都还不上的数额,无论如何也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方矩几乎是用比平时快五六倍的速度打开淋浴、上泡沫、冲洗、擦干、穿上衣服,从头到尾只花了十分钟,毛巾胡乱往寸头上一蹭,头发就差不多干了。
等他下来的时候,林闲闲还在厨房里。
方矩心觉不好,冲麦片能用这么长时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在看到一切能加热的电器都处于关闭状态的时候,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笑道:“除了弹琴会让你稍微快一点,还有什么能加速你的动作么?”
林闲闲抬头往方矩脖子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痕处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往碗里倒麦片,固体颗粒物摩擦纸盒发出希啦的声音,在空寂的厨房中听着,居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麦片倒多了。
林闲闲再次拿出一盒牛奶,剪开。
在看到剪刀的那一刹那,方矩眉角一跳,本能地冲过去将剪刀从他手里拿过来,“我帮你。”
林闲闲没说什么,兀自站到一边。
方矩看着岛台上并排放着的两只瓷碗,边倒牛奶边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小闲,刘阿姨什么时候回家的?”
“你走了没多久,她就走了。”
方矩神色复杂,心有愧疚,“那你,是不是也还没吃晚饭?”
林闲闲乖巧点头。
方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这……我……对不起啊……”
看着两只碗里清汤寡水般的牛奶麦片,再看看林闲闲这瘦削的小身板,特别像坏保姆苛待小主人故意不给饭吃似的。
完了,系统不会又要扣他积分吧……
这时,林闲闲突然说:“你要是不想吃麦片,我们可以出去吃……吗?”
林闲闲问得有些犹豫,但方矩回答得很快:“可以,你先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外套,晚上冷。”
刚运动完又洗完澡的方矩浑身经脉像被打通,走路生风,一分钟后,他一手搭着林闲闲的外套,一手将钥匙转笔一样在指尖绕了两圈,“想好了吗?”
林闲闲含蓄地点点头,“想吃烤肉。”
方矩抬头看钟。
八点。
这会儿吃烤肉,那他刚刚跑的那几公里不是都白费了?!
然而,他说:“好,我搜一下这附近哪里的烤肉好吃。”
想了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片刻之后,他非常严谨地补充道:“不止这附近,让我来搜搜这座城市里哪家烤肉最好吃,多远都可以去。”
*
车辆行驶在高架桥上,两侧路灯流星似地往身后掠去,光流轮转,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紧抿的唇形,微凸的喉结。
他紧握方向盘的手和他望向远方的眼神一样专注,他做事一向如此,心无旁骛。
——到了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投入的地步。
他有自己的世界,恪守规则,即便眼下对自己百般顺从,但林闲闲仍能感觉到,他的行为受某种规则的束缚。
就算他违背爸爸的要求,偷偷带着自己跨越大半个城区,只为去吃一家久负盛名的烤肉,林闲闲也不相信这是方矩的真实想法。
每一次都是这样。
无论自己提出怎样不合理的要求,他总是会停顿一会,那神情的意思明明是不甚赞同,可下一秒,他会毫无底线地应下,只偶尔……大概一周一次……他才会坚决地拒绝自己。
林闲闲小心地嗅着盈满这一方小天地的气味,那是方矩洗完澡后身上留下的芬香,似乎车会一直开下去,而他们只要不下车,这股香气便能随着他们走遍万水千山。
方矩余光瞥见林闲闲的视线,笑道:“你在看什么?”
林闲闲收回方才的一句话——他的心无旁骛需要剔除自己,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留一分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你的侧脸很好看。”林闲闲说。
“我的哪儿不好看?”方矩言语里满是笑意,过了一会,脸色忽然僵了僵,刘历后来说的那几句话像幽灵般飘忽出来,绕着脑袋不断地念咒般重复:
“可是他喜欢你。”
“他看你的眼神,是占有。”
“他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单纯,他的心思比你想象得要深得多。”
方矩五指不自觉将方向盘抓得更紧,正好这时,前方到了岔路口,他打了个转,将车开下高架桥,找了个路边停下。
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身注视身旁这人,“小闲,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