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今晚的生意格外火爆,音乐声震耳欲聋,DJ声每每响起来的时候心脏都会跟着一起波动。墙壁上倒映着蓝色、红色、紫色、橙色的光芒。
浑厚的男高音扯着嗓子歌唱,几个穿着暴露的女生抓着钢管,扭动着身躯,露出愉悦的表情,抖动自己的肢体,做出夸张放荡的动作,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摆。
禾黍今晚暂时还没有工作,今晚是那名歌手离职前的倒数第二次歌唱。
撕心裂肺的高音充斥着整个酒吧,禾黍轻车熟路地在吧台找了件事情做。
调酒。
往一个特定的黑金色容器里,依次按量倒入金酒30ml、柠檬汁10ml、玫瑰糖浆10ml,放入冰块。
杜莎站在吧台前,问:“听他们说,你要参加比赛当大明星了?”
其他员工在开始营业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寒暄过了,在他耳边嗡嗡嗡吵了很久之后才四散开来去工作了。唯独杜莎在工作的间隙跑来了他这里。
并且,这已经是第三趟了。
禾黍盖上盖子晃一会儿,将酒液搁置,回答:“参加比赛而已,不是去当明星。”
接着,他从后面的酒柜上,取出一只造型漂亮的透明玻璃杯,在玻璃杯里放入冰块,倒入柠檬味果汁,禾黍那样平静面无表情地操作着这一切。
微垂的眸子,细长浓密的睫毛被酒吧里的灯光打了一层薄薄的光芒,像是蝉的羽翼。
杜莎看愣了,失了魂一样“哦”了一声。
禾黍倒完果汁,最后将方才调制好的酒液倒入,粉色的酒液扩散开来,静置片刻,酒液与果汁不互溶,出现分层。
禾黍最后用透明的塑料蝉翼叶作为装饰。一杯口味柔和清爽的酒就做好了。
调酒的过程中,禾黍烦躁低落的情绪得到了平静。
他在晦暗的灯光下抬起眼,修长白皙的手指将这杯酒推到了杜莎面前,道:“适合你的酒,尝尝。”
杜莎面对禾黍时的眼神同样是狩猎的明亮,她微勾了一下嘴唇,缓缓伸出手,想要借着拿酒的名义,去触碰禾黍的手。
禾黍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没有任何情绪地预判了她的动作。
在感受到她手靠近的温度时,放开了杯子。
杜莎的动作一顿,纤细的手停在了半空,须臾后,拿起酒杯,学着电视里那些女人的样子,晃荡着酒,露出笑容,“哎,你知道吗,那个新来的陆檐,就你室友,向我打听了艾米尔他们。”
艾米尔这个女人他认识,她长得很漂亮,一头褐色的大波浪,丰满的胸脯,嫣红的嘴唇。她总是含着一支雪茄一个人背对着所有人坐在吧台上,点一杯度数极低的酒,慢慢喝。
他整理随身物品的时候,听陆檐提起过艾米尔。
光线繁杂,场面欢乐且混乱的地下酒吧里,禾黍感觉到有一种特别的奇怪的情绪泛了上来,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一切遥不可及的罪恶都触手可及。
他放下擦干净的杯子,问杜莎:“他打听艾米尔干什么?”
杜莎喝了一口酒,平淡道:“想爬床呗。”
这种事在这个地方屡见不鲜,杜莎早就对这些免疫,且认为这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不是因为陆檐很帅,年纪和她相仿,她根本不会提起他以及这件事情。
禾黍突然想到了陆檐提起的剧组和老板娘的话。
“说是要拍戏来提前适应环境的,剧组都给我打过招呼了。”
都忘记问他拍的什么戏了。
禾黍想,陆檐应该不会这么做,他看起来是个乖孩子,而且他可能还有女朋友。
“别这么说,他不会那么做。”他平淡道。
“哟,”杜莎的声音高挑起来,有种嘲讽的意味,“你才和他认识多久啊,就替他说话。”
“老板娘没有把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告诉你们吗?”禾黍问。
“没有啊,”杜莎来了兴趣,凑过去,沉声问,“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这是陆檐自己的事,禾黍没资格四处散播。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说:“你自己去问老板娘吧。”
“切。”杜莎不屑一顾。
她转动椅子,视线穿过层层扭动的人群,在酒吧门口的卡座里,看见了陆檐。
“哎!”她叫了一声禾黍,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看!他在哪儿!”
禾黍从额前散乱的头发中抬起眸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视线里,都是走动的人,有男有女,他在一片混乱和流光溢彩的世界里,透过人群缝隙,看见了坐在卡座里的陆檐。
他倚靠着沙发背,嘴里含着一支烟,姿态倒是很放松。
陆檐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人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应该是他的朋友。
这位朋友的嘴唇一直在动,和陆檐说着什么,陆檐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烦心事。
那位朋友还在絮叨,却被陆檐打断了,看口型,禾黍猜测,他说得应该是知道了。此后,那位朋友就不再说话了。
然而陆檐的神情并没有得到缓和,他把嘴里的烟抽了出来,直起身子,粗暴地将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禾黍蹙起了眉,他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还别说,陆檐真的遇见事儿了。
刚才与他说话的那朋友,就是和他通过电话的任然,是他哥们儿也是蒙新的同学。
蒙新就是他所在的高中。
作为学校里的准高三,七月份到八月中旬都是要补课进行系统复习的日子,而他已经请假一个星期了。
任然这次过来不仅是来看望他的,更是来劝他的。
离高考差不多还有一年的时间,现在放弃有点太早了,直言,娱乐圈比看上去得脏多了,他去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陆檐知道,就算有一年的时间,他也不会创造出什么奇迹,而且,任然的家庭情况与他完全不同,任然家里很有钱,根本不需要担心太多。
陆檐就不同了,所以为了将来,他不得不作出选择。
多条路,多条保障。
任然了解,从他与陆檐的谈话中,他已经感受到了陆檐的志向,于是试探地问:“那你还上学吗?”
是啊,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王明只是说试一试,顾丞这个角色,最后会花落谁家,还没有准信,而为了能拿到这个角色,他还需要做出一步。
陆檐缓慢转头,任然能感受到他身上一些沉重的东西,他道:“我先休学吧,到时候如果真的拿不到,起码还有学上,那样,我爹陆一鸣也不至于把我撕了。”
“行吧。”任然道。
然后,他们就不再对话,躁动的音乐在耳边响着,而卡座里,这片方寸之地,安静得可怕。
愁绪和迷茫似乎像雪白的菌丝一样伸出、蔓延,层层叠叠把陆檐包裹得密不透风。
突然,任然问:“你不是说要吊人学习吗?就干坐着吊啊?”
陆檐看着他,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叫守株待兔。”
“……没有兔子会来招惹一个未成年。”任然向他陈述了一下事实。
“这就不懂了吧,”陆檐坐起来,伸手拿过茶几上的扑克牌,拆开,表演了一套流畅精妙的洗牌动作,“我打听过了,那个韩宁他喜欢赌博,而且他今晚会来,我们就在门口的位置,在这儿随便玩儿玩儿,他一进门就会看见。”
“……但是他万一玩儿很大怎么办?”任然蹙眉问出关键,“你有钱吗?”
“你有不就行了吗?”陆檐朝他挑了一下眉,“在你出国之前最后利用你一把。”
“我就知道!”任然道。
陆檐笑了笑,“你可是我最坚强的后盾啊哥们儿,别趴下哈,将来我飞黄腾达了一定给你颁发个好人奖,纯金的那种。”
任然的表情一言难尽。
再一言难尽他也没有走。
陆檐垂着头,与任然玩了几把之后,余光里,他看见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他从门口进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脚朝里走,很习以为常的动作。
陆檐洗牌的动作没停,微微抬起眸子,看清了那人长相。
是韩宁,穿着得体,长得很清秀。
他猜测,韩宁下意识走的方向,那个方向应该是平时的赌坊。
A 的灯光突然变得明亮,韩宁的动作略微一顿,抬眸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明亮而刺眼。
那名歌手开始说话:“接下来,我要换个曲风了。”
歌手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酒吧响起躁动的音乐前奏时,陆檐大声道:“来□□吧!”
说罢,他继续垂头洗牌,旋即,他感觉到,韩宁的视线渐渐落在了扑克牌上。
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嘴角却带着笑,问任然:“怎么样?玩不玩?”
任然:“玩。”
陆檐笑得更大声了,“小伙子有骨气,小心一会儿把内裤都输了。”
任然没说话。
灯光再次繁杂起来,陆檐洗完了牌,只见,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陆檐抬起眸,一个明亮而警惕的眼神,只听,韩宁道:“小朋友,你这洗牌的手法是和谁学过吗?”
人上钩了,陆檐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慌不忙地笑道:“这用学吗?我经常玩啊。”
“经常?”韩宁重复,“和谁?”
“你怎么和审犯人一样严肃,”陆檐把洗好的牌轻推到了任然面前,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韩宁的脸,“要玩吗?”
陆檐说话的语气、腔调、姿态完全不像一个未成年,洗牌还洗出了荷官的水平,韩宁把视线落在了那沓被洗好的牌上。
陆檐的心跳加速了。
他的洗牌手法引起了韩宁的注意,按道理来说,无论出于钱财还是兴趣,韩宁都会参与进来,和他赌一把。
可韩宁却迟迟没有动作,
难道他下午学的洗牌手法被识破了?
不,灯光那么昏暗和混杂,他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
他会动手切换牌吗?
丢多少出去合适?
他紧张,任然更是身体紧绷绷的,斜眼看着韩宁锋利的侧脸,然后观察陆檐。
不仅他们俩紧张,远在调酒台的禾黍也皱起了眉。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坐在陆檐对面的应该是韩宁,那个被大佬包养的男大学生。
传说,他心狠手辣,地下酒吧里赌坊的人都这么说,曾经因为有输家出不起高额的钱,他竟然取了那人的一颗肾去卖。
陆檐打听艾米尔又招惹韩宁……难道是为了他的戏?
他还没见识到赌徒的厉害。
禾黍注视着那里,对杜莎丢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就走向了那里。
就在陆檐和任然的心脏,哐哐直跳的时候,韩宁伸出了手,拿走了最上面的一沓牌。
陆檐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同时伸出了手切牌。
而就在这个时候,禾黍的身影从人群和绚丽的灯光中走了过来,陆檐的余光看见了他。
他抬起头,就见,禾黍动作从容平缓乃至于赏心悦目地走到了茶几边。
陆檐问:“你怎么来了?”
他一出声儿,另外两位的目光都投向了禾黍。
韩宁没什么情绪,倒是任然看愣了。
禾黍举手投足间的一切都和这个地方的人不同,贵气,温和而平静,而更让任然惊讶的是他的脸,好看的,让他忘记了思考。
禾黍没有理会他,他看了陆檐一眼,就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对韩宁道:“韩先生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玩一把,改善一下你的心情?”
周围寂静了一瞬,坐在边上的陆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韩宁不太乐意,“我只想和他玩儿,他是你朋友吗?”
禾黍笑了笑,道:“新来的室友,算认识,称不是朋友。”
陆檐看着他。
的确,算不上朋友。
出于室友的关系,他觉得有必要劝他不要自不量力,毕竟他是一个穷光蛋。
陆檐沉声对他道:“你凑哪门子热闹,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赶紧走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然而,禾黍没有理会他。
只听禾黍道:“我们也算认识很久了,早就听闻韩先生赌王的大名,今天难得有机会,就算给我个面子。”
韩宁动了动,禾黍与他年纪相当,身上的气质让他很尊重他,他看向他,道:“好吧。”
这个时候,他已经猜得到,这个洗牌的小朋友,关系应该和禾黍不错。
这是凭他与禾黍仅有的几次接触得出的结论,并且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能让禾黍做出这样的举动,以自己替他的,那么,这位小朋友很可能不会赌博。
同时,他对禾黍产生了兴趣,他来A 这么多次,还从未听说过他会赌博。
扑克牌由禾黍重新洗了一遍。洗出来的牌被韩宁彻底切换,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拿到底牌后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压在手下,再也没有翻出来过了。
任然帮他们发牌,第一张禾黍一个黑桃A,韩宁一个红桃J。
禾黍不说话,丢出一万块。
韩宁一看自己的牌面比禾黍小,没跟。
第二张,禾黍的手气似乎就没有那么好了,拿到了一个黑桃2,而韩宁一个黑桃J。一张红桃一张黑桃,他拿到了炸弹。
韩宁笑道:“两万,禾黍还跟吗?”
禾黍:“跟。”
“黑桃2就敢跟?你确定吗?”韩宁向他确认道。
禾黍的神情在酒店灯光的照耀下,有种晦暗不明的意味:“确定。”
韩宁的目光尖锐起来,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跟。
很快,第三张公共牌发下来了。
禾黍是一张黑桃3,韩宁是一张黑桃9。
禾黍加注一下加到了十万,旁边陆檐都替他急了,转过头沉声带着警告意味地说:“你疯了,你有十万块钱吗,就敢叫十万!”
禾黍不慌不忙,缓缓看向他。
陆檐此刻的表情很凶,他的五官发挥了优势,这个人薄长的眼角,斜眼看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冷漠无情。
好像,下一秒就会用枪口抵上其他人的脑袋,然后,扣下扳机。
禾黍却不怕,朝他微微一笑,向他挥了挥手里的底牌。
他很谨慎,并没有把牌面露出来,以免在韩宁面前暴露。
扑克牌的背面在陆檐眼前一晃而过,他知道了禾黍勇敢的理由,但同时也看见了禾黍左手上文身。
那是一个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图案,刻在无名指上。
红色的出现,让他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有种透明的感觉。
匆匆一眼,陆檐无法看清,于是他紧跟着禾黍收手的动作看过去。
一串心电图的波动频率从无名指第二骨峰处开始,一直曲折地延伸到手背的中心地带,红色的字母在尺骨茎突的上方不远,字体有力苍劲,笔锋婉转漂亮。
为了美观,还在频率收尾的波段上方,也就是手背上和字母下方,各点上了一个红点,作为装饰。
别人文身都会让他觉得是不良少年,但是禾黍不一样,特别是这么一个美感和力量感都兼具的一个图案,出现在他身上,总会让他觉得,禾黍真的是一个神秘而完美的少年。
陆檐同样好奇,禾黍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看来你的底牌真的不错,”韩宁笑了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话虽然那么说,但他丝毫不担心会输。
只要是他切过的牌,他就不担心自己会输。方才切牌的时候就算好了位置,不出意外,最后一张绝对是一张红桃9。
禾黍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朝他淡淡一笑。
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美人,韩宁可不会怜香惜玉,现在笑得出来,待会儿就会哭得有多惨。
任然开始发牌。
第四张牌,和牌。
禾黍是一个黑桃4,而韩宁拿牌之后目光扫过桌面,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一片煞白,预料之中的红桃9,并没有出现,而是一张方块2。
怎么可能!
他明明算准了位置的!他明明是赌场高手,经验十足的老手啊!
禾黍连眼睛都没眨一样,慢慢抽出他压在手心中的底牌,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张黑桃5,同花加顺子,绝杀韩宁的牌面。
“我靠!”陆檐、任然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韩宁脸色煞白,说话都透着一丝虚弱,“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深呼吸了一口,垂眼,扫了眼底牌,这个时候看底牌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也不必在乎别人看不看得到了。
他颓丧地把手里的方块J,丢了出去。
禾黍扫了眼他的底牌,轻声问:“向韩先生讨教了。”
韩宁并不是玩不起的赌徒,输了就是输了,他渐渐恢复神情,站了起来,伸出手,“十万我会派人送过来。”
禾黍站起来与他握手,“我今天运气好罢了,赢点小钱而已,韩先生一贯出手豪爽,想必不会把一次小小的胜负放在眼里。”
韩宁笑了笑,握手的瞬间,他摸到了禾黍手指上的茧子,他是歌手经常背着吉他,茧子应该也是这么来的。
韩宁这么想着,回过神,朝他笑了笑,然后便看向了陆檐,“今天很累了,改天再和你玩儿吧小朋友。”
说罢,他就转身走了。
韩宁的背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陆檐回过神,望着禾黍,道:“看不出来你还会赌博啊,不学好的大学生,回头我告诉你妈去。”
“是啊,你好厉害啊,”任然凑过来兴奋道,“都说他经常来这里赌博,你居然可以赢一个赌场高手。”
禾黍却没有那么高兴,他微垂着眼,扫了眼桌上的几张牌,坐了下来,垂头,抬手,从袖口里慢慢抽出了一张牌,放在了桌上。
陆檐、任然凑过去看。
一张红桃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