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乍见光明,小姑娘一抬眼,恰好对上婆母笑意满满的双眸,寻常冷厉黑沉如古井一般的眸间漾着浅浅温柔碧波,朱珠一时间懵住了,眼睛瞪得滚圆。
“婆、婆母?”
谢延笑意依旧,甚至语气都染上了一丝笑意,“朱珠,我怎会将你献给旁人。”
婆母自来还未说过假话,更何况也没必要骗她,小姑娘心底似乎安稳了,语气中饱含歉疚,“婆母,是朱珠误会了你。”
“也算不得误会。”谢延脸上笑意微收,轻叹道:“不是朱珠先前说过,天下女子想要的朱珠也要,我观朱珠缺个夫君,便想替你寻摸一个,也算是了了朱珠一桩心事。”
明明就是自个想得到朱珠,男人语气却毫无心虚之意,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小姑娘着想。
“也是我之前想岔了,险些误了你。”
“若有别的什么心思,或有看上的人,与我说便好,朱珠单纯容易被蒙骗,我定会替朱珠好生查一查。”
朱珠眼神动容,声音感激,低低唤了一声婆母。
谢延抚上朱珠的发髻,慢条斯理给小姑娘排除未来夫君人选。
“有那通房小妾之流的定是不行,免得那些人碍了朱珠的眼,那有外室去烟花之地的定也不行,管不住下头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朱珠……”
男人的语气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娓娓而来,仿佛真心是为了小姑娘着想,言语之间却暗含诱哄,刺探着朱珠的心意。
“那家财不丰的,自然不可,朱珠得娇养着才成,商户家也是不行,朱珠怎能向旁人低头……”
这一来一去,似乎没旁的人能配得上朱珠。
小姑娘却是没那么大的野心,只盼着安稳,语气柔柔驳回婆母的话。
“家财够用,家中亲友和睦,家风清明,彼此敬重……这便是极好的,朱珠也不是得陇望蜀之辈。”
谢延眼神一暗,“卢阳羌氏,皆道家风清正,实则蓄婢成风,虽说无通房侍妾之流,却不乏美婢环绕,有些事不便细说,怕是脏了朱珠的耳朵。只是有些人人面兽心,所谓的和睦只是未触及真正的利益,朱珠你说,人多了又有何好处?”
朱珠却是笑了,“婆母,你也知朱珠不耐烦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朱珠每日只想着今日穿什么好看,吃什么爽口,什么胭脂最最衬肤色,戴哪样簪子梳什么样的发髻最得宜,偶尔看看闲书,去外头参宴也要当出挑的那个。哪还有功夫去忙别的事。”
“再者婆母说到低头,朱珠却是实在最不愿向夫君低头。”
小姑娘说着笑开了,将头轻轻枕在男人膝上,“婆母可是饶了朱珠吧,朱珠可不想嫁人,一个人岂不快意!”
不论是朱珠说的哪方面,那谢郡王似乎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朱珠要安稳,可谢延身处环境哪有安稳?
朱珠不耐烦理事,可不论是入了府还是日后入了宫,只贪着玩耍哪能活得长久,怕是早被旁人给吞了。
最紧要的一点,朱珠说不愿向夫君低头,天子之下,又有谁敢不低头?成王败寇,若输了,更是无安稳之日。
谢延低头看着朱珠,看到朱珠莹白如玉的半张侧脸,眼睫轻颤,如蝶翼欲飞般,连嗓音都轻轻颤着,“婆母,朱珠胆子小,心思深的朱珠琢磨不透,倒不如不嫁人来得恣意。”
能同时算计上成王和太子两人的,那心思恐怕比谁都深吧。
原是谢延试探着朱珠,可小姑娘看着娇气绵软一团和气,下头却藏着针也不是真吃素的,将爪子裹了棉花,装着软绵绵的样子又刺探了回来。
嘴上说着信了藏了愧疚,可真真像只猫儿,警惕得紧,不忘再验证一番。
谢延呼吸微微沉了沉,目光捉住了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轻轻哼笑一声,喉咙微滚。
小姑娘侧着脸,满心以为自己这番话足以打消婆母这番心思,却不知身旁这人反被勾起欲.念。
“朱珠。”谢延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喑哑。
朱珠听得耳朵有些发痒,正要出声却又被堵住了嘴。
“莫要叫什么婆母。”男人语气有些急,又有些嫌弃,轻轻按住朱珠的脊背,“也莫要乱动。”
月亮下沉,像是挂在了窗前。
朱珠伸手可探月辉,抬头眼眸可接月色,温润圣洁的月意在缓缓流淌,朱珠却察觉到一丝隐蔽的灼热和躁动。
朱珠不知婆母是为何焦虑,又有何事能引起她心情如此……
婆母的手从她的发顶慢慢下滑,微糙的指腹蜻蜓点水般掠过脖颈时,小姑娘轻轻战栗了一下。
那一瞬的感觉太快,那只手并未细细抚摸,也并未打算停留,径自下滑最后按住了她的脊背。
力道算不上极轻,却也不重,朱珠用力显然可以逃脱,然而她此刻已经僵住了。
唇边的手指虚虚点过让她不要说话后,便被手指的主人收了回去。
然而朱珠明明可以说话了,却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约摸是太过寂静,朱珠听到了婆母的呼吸声,比以往的气定神闲不同,似乎更沉一些。
许是婆母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神色,只想静静平息。
朱珠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找着无数可能的借口,去掩饰这平静正常之下藏着的一丝怪异,去说服自己。
可正常的婆母会这般对待她吗?
可她、她……
这可太糟糕了。
为何、又为何……
朱珠自嫁来侯府,却不曾有男女之情,对一些事情甚为陌生,可此时也隐隐意识到了有一些不对。
自小服侍她长大的丫鬟,替她擦背,都不曾……
小姑娘心起微澜,寻不到缘由和出路,偏偏婆母不准她唤婆母又不准她动,一股子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喉咙轻轻哼了一声。
谢延却一言不发。
他看到了朱珠面上的委屈,更看到小姑娘微红的双眼,听到了小姑娘轻轻一哼。
男人脊背绷紧,修长的手指压在案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眉骨轻轻滚落。
唯有朱珠脊背上那只手收了力道。
“朱珠,莫哭,再等一会。”
最后的声音极轻,朱珠却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楚。
只是为何要再等一会?
小姑娘不愿等,如此静谧又微妙的气氛太过磨人,她看不见婆母的脸,察觉不到婆母的神色,所有的观察都了无用武之地。
朱珠眨眨眼,一串泪珠滚落,像是故意一般,在男人刚说完莫哭后,泪珠就掉了下来。
泪眼朦胧间,朱珠的视野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脸上的泪立刻被人擦去,只是这泪水却越擦越多,很快便洇湿了男人的手。
男人浅浅一叹,连声音似乎都有些无可奈何,“哭什么?”
若是没人哄,小姑娘泪珠子在眼里打转都不会掉一滴,有人哄了,泪水便忍不住了。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凶巴巴道:“我就是爱哭,就是想哭,不为甚……怎么了?”
谢延怔了一下,眼中罕见露出一丝茫然,而后又听小姑娘控诉质问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男人今日本不愿吓跑这只还未落网的小狐狸,谁知道朱珠如此称他心意,伸出爪子探出肉垫试探的样子也太过可爱,方才便……
谢延心中罕见生出了一丝懊恼,替小姑娘擦泪道:“在想如何向朱珠低头罢了。”
朱珠不要向夫君低头,他向朱珠低头,如此也算夫妻。
朱珠却不解其意,只以为婆母是因着方才的事向她道歉。
可她问的不是婆母现在所想,是方才在想什么!
问的含糊其辞,不过是有些想知道,又莫名有点不大敢听罢了。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朱珠发泄完,心底那丝微妙的情绪倒是彻底散了。
头发乱了,发簪歪了,朱珠别别扭扭坐了起来,恶狠狠道:“不准看我!”
见谢延转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你下次、下次——”
朱珠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要放狠话,只是强调了几次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说不准这样,又不准哪样?
不准碰她?这可太奇怪!
说不准不小心蹭到朱珠的脖子?
谁家整了这规定!
说不准把手搭在朱珠背上?
前不久刚控诉婆母不与她亲近的朱珠哪能驳了自个说过的话。
最后气恼道:“没有下次了!”
只是这说不清理不明的没有下次,谁又能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延从善如流,微微颔首,同意得再痛快不过,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