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南这天晚上回来的特别早,屋外他的动静传来时,小萤正低声对伍榴月说话,说陈郁南是从小礼大人那里回来的,他们在一块商量夏寂国的一些事,还听说萧淮那边也传来了些不正常的动静。
伍榴月那时泡在浴桶里,好歹她还有这样一个乐趣,她把小萤一看,问:“什么不正常的动静?”
“这也不好说。”小萤自认为是为了伍榴月去打听这些事的,既然伍榴月有兴趣,便又跟一句,“要真打起来也不一定。”
伍榴月的脑海很快浮现一些关于战争的不好的形容词,还在想这些的时候,陈郁南破天荒从屏风外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肃冷之气,小萤立马跑了出去。
伍榴月看他一眼,他走来,二话不说将伍榴月的胳膊从水里拉出来,要扯着她起身时,陈郁南侧首冲外边的小萤说:“灯灭了。”
首先是浓重的漆黑,而后眼睛像动物的眼睛一样,发出清寒的光,伍榴月盯着他看,他瞧来,吐息不浅不重地说:“我看见你跟那花匠说话了。”
伍榴月一瞬间明白了,这里的所有人估计都跟陈郁南是一样的想法,为什么她可以跟其他人说话,又偏偏不跟陈郁南说话,怪目中无人,也怪神经的吧,她心里一气,把手抽出来,又心想着,她根本不想去在乎那些不爱她的人。
陈郁南把她抱到床上来,自私的想叫她痛,想让她忍不住了发出很重的气声来,在伍榴月看来,陈郁南是疯了,是伍榴月给他的权利允他疯狂的,从这天之后,只要陈郁南看见或是听见她跟哪位说了话,那么晚上就有她疼痛的。
陈郁南抱着她的时候,脸庞被不知哪里来的月光照亮,陈郁南的眼睛还是很清明的,不像是疯了,而是带了点委意,冲她念,冲她说,质问她:“你是我妻子,我们拜了高堂,也拜了天地,到头来,你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说?”
所以伍榴月打算照顾一下他,整日里一句话都不出了,即使是面对柳清跟晴天,柳清时常来看她,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便问:“与郁南又吵了?你们回回闹得不可开交。”
伍榴月微微笑,心脏像一片浮萍静静飘在平静的河面上。
晴天也说:“怎么姐姐的咳疾是又犯了?也难怪吧,冬天来了,像是快要下第一场雪了呢。”
小萤每日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总是感叹她身上的红痕,她置之不理,但有次,她觉得肚子很痛,小萤说:“我看夫人腹部也有个红印子,是不是那个疼?”
伍榴月嘴唇发白地爬到了床上,很快,陆大夫就来了,说了一堆令人害怕的话,小萤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被伍榴月凄凉的目光一看,她立刻就跑了出去。
伍榴月叫陆大夫暂时不要告诉陈郁南她流产这件事,陆大夫很生气地说:“怎么有喜了会不知道?”
伍榴月摇摇头,她没想过。
“殿下也是太不知道节制了!”陆大夫甩袖起身,更加气愤了,“作为一个大夫,我自是有这个立场去说说他的吧!”
陆大夫没有帮伍榴月保守秘密,柳清跟晴天都来看望,她们走后,白彤彤也赶了来,白彤彤前不久获得伍榴月的资助,在府外开了间小的手工铺子。
白彤彤刚握起她的手要再多安慰几句,伍榴月看见窗外黑沉了,是入夜了,她盼望着陈郁南来,又希望陈郁南慢点回来,起码等她好一点之后再回来。
门口响起柱子慌乱喊她的声音,白彤彤起身告别时眸光很是哀愁,白彤彤与进屋来的陈郁南擦肩而过,陈郁南站定屋中,就站在一盏火光之下,遥遥望着伍榴月,眼睛黑的没有光了。
而伍榴月看他就像看一位故人一样,他走过来时,伍榴月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被陈郁南的气息包裹时,伍榴月凄苦地想,这段不应该的感情真是叫她心灰意冷了。
陈郁南向她道歉。
伍榴月说:“也不怪你,我们本来就不合适。”
说完话,她捂上嘴,双眼不自觉有些热。
陈郁南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合适。”
伍榴月来不及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放倒伍榴月,冷着一张脸要出去找府里的大夫,柱子跟在他身旁骂这些人的不作为,陈郁南离开后,她屋里多了许多东西,她抓住走得飞快的小萤问:“陈郁南是怎么回事?”
“殿下——”小萤面露惶恐,“我听说现在是小礼殿下了,据说小礼大人是大有来历的,他质疑公子的身份,咬了公子一口呢。”
伍榴月心想,陈郁南太疯了,但她是要回去的,她不能在这个游戏里呆上一辈子,陈郁南是陈郁南,她是她,她现在觉得,绝对的要一刀两断了。
她躺在床上真像一位病人,陈郁南一步不离地照顾她,她醒来时笑着说:“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日后再说。”陈郁南为她端来药汤,“先喝药,先养身子。”
“这药的气味跟之前不同。”她看了眼。
“是另配的方子。”陈郁南的唇也几乎没了血色。
伍榴月笑了声:“是很珍贵的方子?”
陈郁南不说话,伍榴月接着说:“在哑女庵的时候,你也为我上山摘药,我没对你说声谢谢吗?”
“说了。”陈郁南点头。
“说了?”伍榴月又勉强笑道,“其实我真的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是这第一句就是我们不合适,我不是这儿的人,我是要回去的。”
“回哪儿?”陈郁南问,“你的家乡吗?”
“对。”伍榴月轻声说,“但不是这儿,这儿有你,但那边有我的一切。”
“我算不上什么吧。”陈郁南低声说。
“不是这样。”伍榴月说。
“没关系。”陈郁南冲她浅淡地笑,“先喝药吧。”
“我要尽快出府了。”伍榴月接过药碗。
陈郁南沉默会儿说:“好。”语气带着颤抖,看她喝完药,又低声问她:“那我们的关系又如何?”
“休了我吧。”伍榴月说,“我要找回去的道路。”
陈郁南垂眸一笑,半晌没说话,夕阳落下了,染映他亮晶晶的眼睛,他终于说:“你像握不住的。”话只说到这里戛然停止。
这是陈郁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没回话。后几天,陈郁南来看她时总是沉默着,像是哑巴了,陈郁南走时她想对陈郁南笑笑的,但又心想,没必要,于是漠着一张脸。
又过几日,雪飘下来了,隆重地铺满了院子,温浅的日光一洒,到处银光,太阳太淡了,很快就消失了,雪又浓厚起来,伍榴月预备出府,柳清她们都舍不得她,沉默寡言的陈郁南又来看她,在她的眼前,把大门锁上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又觉得太悲苦和矫情,她不该因为爱情就要死要活的。
把眼泪忍进去,像个木偶一样被陈郁南拥进了怀里,陈郁南的气息很明显,她看见陈郁南冷静的眼底下,是炽热的一片狼藉,是被火烧之后的平原,一根草都没有了,清旷旷的,像个透明的玻璃珠子什么也没有,叫人看了很害怕。
他执拗地说:“等春天再走吧,冬天太冷了。”
他说:“你又不肯对我说话了,你是情愿当一个哑女。”
伍榴月推开他让他离开,他一言不发地走了,看表情,是过一会儿之后还要来看她的,她颓然坐在空落落的屋子里,之前觉得爱情算不了什么,但现在认为爱情确实是令人心里发苦的东西。
伍榴月默默流泪的时候,系统出现了,不屑又冰冷问她:“你要离开么?你离开之后首先去哪儿?”
伍榴月说:“夏寂国。”
“陈郁南呢?”不屑又冰冷说,“我以为你爱上他了,没想到你还是很理智的。”
伍榴月固执地说:“是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屑又冰冷笑了好一阵后才说:“我让你走。”
“好。”伍榴月抬头看虚空,“多谢你的垂爱。”
下大雪的夜晚,伍榴月只身出现在春凉国的街道上,她笑话自己这场景好像是似曾相识,她靠着墙走,打量经过她身边的所有人,她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女子戴一个披风,浑身冻得发抖,眼睫毛上的雪花也一抖,女子看见了伍榴月。
“是你。”木影稳了气息,上下扫视她,“你是自己跑出来的?有没有钱?”
伍榴月摸到一枚金叶子递给她,她接下后笑道:“既然倒戈了,为什么不多带点钱出来?”
“想不到那么多了。”伍榴月笑了声。
“不能跟着小礼殿下?”木影像是信不过她一样,靠近她一步。
她靠在了冰冷的墙上,猛然间想到陈郁南的怀抱,她问:“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找绍星羽那个负心汉!”木影声音低低的,像毒草身上漫出了毒液,久久回荡在伍榴月耳边,让伍榴月目眩了好一会儿。
“带上我。”伍榴月说。
“好啊。”木影抓过她的胳膊,被吓了一跳,她身上怎么一点肉都没有,下一瞬,她晕倒在木影怀里,叫木影一阵发愁,只好掏出金叶子来,去弄了一匹马好上路。
把伍榴月扶坐上马,木影有了照顾她的责任,毕竟拿了她的钱,木影牵着马绳往城外走,风呼啸着过去,雪花纷扬在头顶,木影看了眼渐渐醒来的伍榴月,问:“伍夫人,陈郁南怎么对待你的?让你如此瘦?”
现在他们都敢喊陈郁南的大名了,伍榴月笑道:“是我自己,不怪陈郁南。”
木影嗤笑几声,眼光盯到天际去,她向前看的时候,伍榴月却往后看,雪花叠在一起落下来,形成一个黑影。伍榴月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