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榴月眼睛一闭,身子随着马车的行驶而晃动。
陈郁南俯过来抱住了她,双臂虚虚环着她的身子,她感受到陈郁南起伏的胸膛,嗅到陈郁南的独特气味,她心绪一乱,扯来陈郁南的手。
陈郁南看向她,哪知她只是将自己的手摊开了,于是惊喜的眸子黯淡了,看着伍榴月在他手心里写下三个字。
“不合适。”
“谁跟谁不合适?”陈郁南冷着脸问,“你跟萧淮,还是你跟绍星羽?”
伍榴月又写下一个“你”字,陈郁南快速收回手,侧身时,伍榴月看见他的下颚线条绷得很紧,他扒开帘子,在柱子的惊呼声中跳下车去。
伍榴月忍耐着不去看,只听柱子问:“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才掀开车帘淡然看向柱子,柱子向后望,雨停之后天呈浅青色,显得寂寥,柱子看见陈郁南一席黑衣站在风里,柱子移眼,又看见伍榴月的脸。
伍榴月垂眸不语,柱子用安慰的语气说:“殿下跳车时给了我一个眼神,应该是叫我先送夫人回去,即使是两位好朋友之间也会有矛盾呢,夫人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好。”伍榴月坐回了车里。
“夫人,我有一事好奇。”柱子低声问,“可以说么?”
“你说。”伍榴月望着缓缓飘动的帘子。
“夫人为什么不愿开口跟殿下说话呢?”柱子说出心中疑问,他直盯着车帘,脑海里描绘出伍榴月的模样,马车又走了很远了,但他一直没等到伍榴月的回答,直到伍榴月下车,柱子看她几眼,她依旧一言不发。
伍榴月走在院里,此时是黄昏,清浅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将她黑白澄澈的眼睛映成琥珀色的,她不自觉走到花园里来了,她正在沉思,忽然听见侍女小萤的声音。
“夫人!”小萤一面跑一面扬扬手中还未拆开的信件,她说,“是萧殿下寄来的信。”
伍榴月接过她手中的信,拆开看时,她嘟着嘴理了理额发,她道:“之前萧殿下在府里的时候,也没见他对夫人有多上心,这会子他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倒想起给夫人写信来了。”
伍榴月看了眼信纸,不过是些关切的话,她抬眼看小萤,眼神有些锐利,“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我们殿下要比萧殿下好得多。”小萤垂下头低低地说。
伍榴月瞥她一眼,迈步往外走,小萤跟来,换了个话题:“夫人要去柳夫人那儿么?贾小姐在柳夫人那里呢。”
“她们在做什么?”伍榴月问。
“吃茶聊天,应该也有一下午了。”小萤回。
伍榴月说:“那我就不去了。”
小萤想说什么又闭嘴,只是点了点头。
伍榴月回到屋里将萧淮来的信看了一遍,实在是没什么重点的部分,但她还是打算给萧淮回信,顺便问问她之前就想问的。
小萤来给她研墨,边问她那些画册子怎么翻也没翻开过,她往桌边看了眼,都是陈郁南送来让她照着画的册子,她微笑问起小萤的家世。
“我好早以前就进府了。”小萤含笑说,“府里的这些主子当中,谁都想去殿下那儿做事,除了殿下,就是柳夫人那儿了,但柳夫人像是一直被压制的,没多少话语权,并且她身边的丫头,都是她自己精心挑选过去的。”
伍榴月问:“那陈郁南是怎么精挑细选上你的?”
小萤的脸一下涨红了,她才明白伍榴月是要问这个,她小声道:“我与殿下在廊上打过几个照面,有一次她们在说闲话,我见殿下来了,就赶紧制止了她们,兴许是因为这个吧。”
“说的什么闲话?”
伍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不重要的来,小萤偏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地说:“她们好像说的就是伍夫人的闲话呐。”
伍榴月看小萤一眼,倒是不再问话了,小萤松口气,研好墨之后,她就走开了。
伍榴月提笔写下一个字,门外的脚步声像滔滔风声,她抬头,眉毛皱起来了。
小萤跑到屋外去打听,随后白着一张脸跳进来,对伍榴月说:“是殿下回来了,殿下还受伤了!”
笔尖在纸上旋转出一个圈,伍榴月空落落的手紧跟着去换了一张纸。
“夫人不去看看么?”小萤大声问。
“不去了。”伍榴月握笔,在纸上缓慢地写起字来。
小萤见伍榴月丝毫不关心殿下,心中酸楚地走了出去,走时她忘了关门,晚风一阵阵灌进来,将伍榴月手边的纸吹得飞起,伍榴月心里像是堆积了片片落叶,被这风掀也掀不开,显得沉闷。
此时柳清快步经过她屋前,与屋里的她对视了眼,柳清没有叫上她一起去,她知道柳清的意思。
柳清走后,贾琪的身影出现在伍榴月门口,贾琪冲伍榴月行礼,伍榴月看着她,她弯唇笑道:“原来那些谣言不过是谣言,看来伍夫人对殿下,是一点私心都没有?”
伍榴月不理她的话,继续写回信,她很快便走了。
眼见柳清要先一步进到陈郁南的屋子,贾琪顾不上身姿礼仪,跑几步来到柳清身边,与柳清一起走了进来,屋里光亮,以柱子为首,站了许多小厮侍女,都是些平时服侍陈郁南的下人,郁南一直喜欢沉稳安静的下人,柱子是个意外,柳清这般想着冲柱子问:“郁南在里边休息么?他还好么?是伤到哪里了?”
柱子低头回话:“大夫来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小伤口在肩膀上,现在殿下睡着了,估计有一会儿才能醒,柳夫人跟贾小姐便先坐着等等吧。”
柳清与贾琪携手而坐,两人同时问出口:“怎么伤到肩膀了?”
“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柱子像是不敢看她们两个一样深深低着头说,“还是等殿下醒了之后殿下亲口告知两位吧。”
柳清与贾琪点点头不做声了,柱子松口气,叫人送了些茶水跟吃食进来,趁着柳清与贾琪小声说话时,他来到门边遥望黑夜,心里想着,“殿下不会又吃了伍夫人的闭门羹吧。”
眼光一瞟偶然瞧见伍榴月的侍女小萤正在人堆之中翘首以盼,柱子心里一紧,难道他猜错了?伍榴月也来了这儿?
陈郁南早想到他受伤回府的消息会传到柳清那里去,柱子跟他说贾琪也在的时候,他当即表示不太想见她们两位,于是叫柱子在她们跟前演戏,自己在里屋里不出去。
但柱子说伍榴月会不会也来呢,陈郁南想了想,笑说:“她一定不会来。”
“那殿下要去找她么?”柱子随口问。
陈郁南于是起身:“去看看她。”
柱子的眼光停留在陈郁南肩膀的白布上,白布被鲜血染红了,柱子心里发酸,嘴上委屈说:“也该是伍夫人来看殿下才是吧!”
陈郁南笑而不语,就这般在柱子的掩护下来了伍榴月的院里。
伍榴月在屋里写信,门一直没关,安静的风卷着安静的她,她抬起清凌凌的眼睛一看,陈郁南无端出现在门口,背着夜色,就像做梦一样。
伍榴月神色有些愣怔,陈郁南进了屋,问她:“你在画什么?”
走近了一看,她是在写信,陈郁南刚要弯起的眼睛冷了,语气低沉地说:“你是在给萧淮写信?”
伍榴月移开目光,写完最后一个字后眼皮上抬,瞥着陈郁南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伍榴月沉默着,陈郁南也沉默着,伍榴月再次看向他,他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了。
“在车里的时候,我不该那样撕碎纸。”虽然像是在道歉,但陈郁南的语气还有些埋怨,他是在埋怨伍榴月给萧淮写信,他看过来,暖黄的灯光将他的眼睛染得晶莹,他问,“你跟萧淮说什么了?”
伍榴月站在书案边动也不动。
两人对看了片刻,伍榴月忽然动了,陈郁南的眉微微上扬,看伍榴月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视线如胶似漆,伍榴月冷眼瞧着他,客气地给他倒了杯茶。
他连着轻笑了几声,肩膀胸腔也连连起伏,被染红的布条惹人注目,伍榴月的眼神从布条转到他脸上。
他说:“你想知道下车之后我发生了些什么?”
伍榴月不言语,依旧冷着一张脸。
“坐。”
伍榴月要去他对面坐,被他手掌一拉,坐在了他身边,血腥气溜入鼻腔,伍榴月情不自禁又看了他一眼,他眸光柔柔的,手掌下落时像是要去抚伍榴月的肩,但他没有。
“春凉国有一条很长很宽的河。”陈郁南说,“唤作春河,春天一到,水流迅猛,有一个小孩竟然落水了,我去救时,他手里的糖葫芦签子扎了我一下。”
糖葫芦的签子能划这么深么,伍榴月心想。
“大夫要给我敷药,但我觉得没必要。”陈郁南垂眼看着她,“早不流血了,不信你摸摸。”
伍榴月立身看看他,又看了看门口。
“这就要赶我走?”陈郁南问,“你刚才是在关心我?”
伍榴月撇开了视线,她独身站在风口处,墨色发丝与素色衣衫均是飘飘然的样子,陈郁南心里那些对她的埋怨于是全随着风去了,陈郁南又问:“你关心我的话,为什么不会来看我?”
伍榴月抬脚走到门边去,看他时眉头皱起。
陈郁南起身,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伍榴月,你说过你不怕别人的闲话,你现在不跟我说话是在避嫌么?”
伍榴月不表态,默然看着他。
“你也说过你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所以你现在是不想跟我说话,以后也不想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