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六月正值梅雨。
又是一阵雨。
教室里
江半雪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课桌上的书本,关了教室的灯,轻轻把门拉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会找老师问完当天整理出的几道题才回家。
别人眼中,她是个好学生。
可或许是害怕一个人的孤独,或许是不爱拥挤的随性……,除了江半雪自己,谁又能说得准呢?
探入二楼的香樟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阳台边,一只纤细的手感受着夏雨的急促,直抽的人生疼。
江半雪缩回手,看着一滴滴雨珠像玻璃球似的弹跳到阳台上,又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周遭无声,人都走光了。
江半雪一步步地下着楼梯,停住了。
原来没走光,还有一个没带伞的小笨蛋。
身后一双菡萏似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想是风吹的冷,男生披了件校服外套,却偏偏要站在那屋檐下,任飘进来的细雨撒在了衣服上,像是等待这一场雨停。
书包里好像还有一把伞,那是好几天前江半雪忘记带回去的。
她从书包中抽出伞,走上前去,犹豫了几秒,伸出手说道:“给你一把。”
男生偏过头,怔愣地看着江半雪,道:“不用,谢谢。”
“雨下的很大。”,所以不会停。她把雨伞塞到男生手里,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去。
江半雪的身影渐行渐远,男生无措的看着手中的伞,微微张口,只字未语。
雨没了这寂静的声音,独有风回应。
大伞包裹住江半雪整个身体,她漫不经心地踩着地上的小水坑。
那个男生眉眼间都带着清冷,像朵清纯的茉莉花,第一次她觉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
胡同里雨季斑驳,破旧的窗户被风刮的“嘎吱嘎吱”响。
江半雪推开房间的门,窗子被关上的那刹那,竟有久违的温暖袭来,不过一秒,这些许的温暖就散了。
“啪嗒”,客厅的灯亮了。一帧帧熟悉的场景又浮现在了江半雪的脑海中,她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愣,怎么这里只剩下自己了。
手机铃声打破了脑中升起的雾,江半雪看了眼打来的人,是李琳,她的妈妈。
江半雪扯着略微干涩的嗓子喊道:“妈……”
“半雪啊,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她太了解她妈了。李琳的电话从来都不是关心,无疑是想让她去讨好他——李琳改嫁的丈夫。
可期望哪有那么容易死,她还是像最开始那样无知地问道:“怎么了,妈?”
李琳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也没什么事,下周末你弟弟过生日,我们想着你要不要一块儿来跟我们吃个饭。”
期望又死了一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江半雪合上眼睛,发出微乎其微的叹息,婉拒道:“不了妈。我下周还要上课,帮我跟弟弟说声生日快乐吧。”
“妈,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完。”
不等李琳说出其他邀请的话,江半雪就抢先挂断了电话。
指尖愣是因为用力过度地握手机而变成青白色。一双冰雪的眸子不知不觉被泪水浸湿,
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在爸爸死后三个月嫁给别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又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明明她都不想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明明尽量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在意,却还是总要在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后又来找她。
为什么是她,一无所有。
江半雪越想越头疼,她半蜷在沙发上,脸埋进手臂,一点点抱住自己。
这世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再爱她。
可或许她连自己都不爱。
抽泣声渐渐平息,江半雪从沙发上坐起来,随意扎了个低马尾。转身去洗手间,清凉的水浸透她白皙的皮肤,倒让她清醒了不少。
江半雪无声的打量镜子中的她,一秒,两秒,时间流逝,目光转去又离开。
厨房里的灯被打开,她从冰箱里取出一捆挂面,打了一个鸡蛋,熟练地为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
她最喜欢的鸡蛋面是不只有鸡蛋的面,还有榨菜,还有最喜欢的火腿肠。
现在她常常是懒得去弄这么多,有时候光面就吃了。
一切都是虚影,江半雪沉默地吃完面,像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
窗外雨还在下,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太寂静了。
今晚的雨像首摇篮曲,淅淅沥沥,江半雪迷迷糊糊的,脑海一片混乱。
雨声渐息,床上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散开的云朵露出皎白的月亮。月光透过玻璃窗撒在躺在床上的女孩,肤如凝脂,犹如黑夜里的一朵冰花。
第二日晨
江半雪一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困的睁不开眼,凭感觉按了接听键:“喂”。
“哎哟,我的雪儿公主诶,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打了好长时间你都没接,可把我急死了。”电话里女生的声音急急躁躁的,带着一丝娇嗔可爱。
一束晨日的光刺进眼睛,江半雪微眯着眼,带着笑意道:“云朵”
“哼,还知道我是云朵,江半雪,你看看你有多长时间不联系我了!?”
盛云扯着个大嗓子,江半雪在电话一头都差点被震到,但只是笑笑:“忙嘛,马上期末了。”
盛云表现的十分大度,话题一转,一轱辘地说了很多最近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江半雪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声。
她还是那样的性格,真好啊。
她们是小学三年级认识的。那时江半雪爸妈打算去景州做生意,虽然有奶奶照顾,可到底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放在南城,索性带她一块去景州了。
江半雪小时候就是个安静的孩子,不爱主动与别人说话,又是班里半途转来的,更是没那么容易融入到新环境。
记得那时有一次上体育课,需要两人合作踢足球,老师刚发完口令他们就各自迅速寻找到了心爱的小伙伴一起玩。江半雪只能呆呆地抱着个大足球立在原地,羡慕地看着他们有同伴一起玩。
然而正当江半雪再一次接受了自己没有同伴的事实后,一只温暖的小手从后面握住了她。她惊讶地回过头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眼前梳着齐刘海,扎着高马尾,长着大大圆圆眼睛的可爱女孩给打断了。
小盛云委屈地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我没有球……”
小半雪有些呆愣,迅速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真的吗,谢谢你,那我们一起来玩吧,我站这里,你站那里。”小盛云顿时欢快的像只小鸟,说着还用手指挥了起来,完全不见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朋友的友谊建立起来总是很容易,自从那以后,小盛云就经常拉着小半雪一起玩,慢慢地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时光荏苒,有小盛云陪伴的日子过了四五年,江半雪爸妈在景州的生意做的并不好,再加上家里老人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所以他们又回到了南城。
江半雪回南城的那年读初二,考了个不错的高中。只是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刚去景州的那个性格了。
仅仅一年,奶奶走了,爸爸不在了,妈妈也改嫁了,她什么都没有。好几个月没和盛云联系,盛云便一放学就坐车来了。
看到江半雪消瘦的样子,盛云竟然当着她的面哭出来了。
后来她们便时常联系,盛云会叽叽喳喳地跟她吐槽身边的奇葩事和八卦来逗她开心,江半雪每次都乐此不疲的听着。
盛云那儿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江半雪问道:“这么早,你怎么在外面?”
“因为……,我到你家门口了。”
江半雪不信,“别骗我了云朵。”
盛云故作夸张地说:“哎哟,行吧,那你把门打开。”
江半雪深信不疑,但还是去开了门。
一开门,门口就立着个上身吊带,下身阔腿裤的肤白貌美大美女。
江半雪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确定道:“盛云?”
盛云撒开手中巨大的行李箱,傲娇地一把抱住了江半雪,说道:“江半雪,我就说我来了吧,叫你不信我。”
江半雪瞪圆了眼睛显得呆呆的,盛云拍了拍她的背,嬉笑地说:“诶,怎么没什么反应啊,也就两年没见,江半雪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变傻啦。”
甜美活泼的嗓音,跟原来一模一样。
江半雪拉开盛云,笑着责怪道:“你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准备什么啊,你在不就是最好的准备。”盛云俏皮地说,“快,半雪,你怎么还不速速接我进门。”
江半雪随意看了眼门外的行李,不确定,又看了一眼。刚才没注意,现在她简直要质疑自己的眼睛了。
门外整整齐齐地躺着五个行李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盛云,说道:“盛云,你把你家都搬过来了?”
“噢,是搬过来了,我打算来南城陪你了,开不开心?”盛云很理所当然。
“没一句正经。”,江半雪显然是不信的。
“真的半雪,我们以后还同一个班主任呢,赵梅哦。”
“赵梅?”,江半雪放下箱子,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来真的……?你爸妈呢?”
盛云讪讪的笑道:“他们呀,他们才不管我,只要我不落下成绩,东南西北还不是随便我跑,反正我也不想再呆在我二叔家了,你都不知道她那老婆真是又嘴碎又抠搜,天天嫌我吃得多,你说我不多吃点怎么撑得起我这一米七二的大个子,再说了要不是我爸妈常年都在国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谁会住他家。”
盛云瞥了眼江半雪,她知道这件事很突然,还很随便,于是略作生气道:“江半雪,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你不应该开心嘛。”
可到底没有多少底气,又撒娇道:“半雪,你别担心了,我跟我爸妈说了来你这边,他们放心的很,手续什么的也都办好了,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哪知道成惊吓了……”她小声嘟囔道。
“行吧。可是云朵,这边教学进度跟景州肯定不一样,会影响你吗?”,江半雪还是担心,盛云成绩很好,她不想因为转学影响到她。
盛云已经翘着个腿瘫在沙发上了,手里也不知道是从哪拿来的一个苹果,被咬了一大半。
她嚼着嘴里的苹果含糊的说道:“不会,你也不看看我盛云是什么人,我可是兼顾智慧和美丽于一身的超级大美女!”
江半雪笑着摇了摇头,盛云说的对,认识她这么多年,无论大大小小的考试确实没掉出过年级前五。
墙上的挂钟“嘀嗒”,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江半雪,你怎么还不去学校?”
江半雪:“我请了会儿假,哪能放心你呀。”
盛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哎,我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江半雪给盛云整理好房间后发现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江半雪没叫醒她,在她身上盖了件薄毯便去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