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这段时间,意外地平静。
殊勋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睛,就看到路斐低着头、专注思考的侧影。
指挥所里依旧是一盏惨白的灯光,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几点了?”殊勋动了动,一件衣服从他身上滑下来,闻气味是谢蕴的。
“下午三点。”路斐抬头看向他,神情平和,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面上,是一份地图:“傍晚准备突围,向河谷南口转移。既然醒了,就来做做计划吧。”
殊勋把手里的衣服放到一边,坐直身子,忽然觉得后颈传来异样的触感。
他向后摸去,摸到一片有点假的皮肤,粘在腺体的位置。
“这是什么?”
“先别撕,”路斐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揭开那块“皮肤”的一角,自然而然地俯身闻了闻,“是信息素阻隔贴,你的士兵们状态已经稳定了,接下来要先确认你也恢复正常,才能放你‘回去’。”
温热的鼻息突如其来地洒在后颈,殊勋身体轻微地僵住,只觉得有些痒,痒意从后颈一路传到胸口,搔也搔不到。
可惜路斐只飞快地闻了一下,就把那片阻隔贴又粘了回去,快步向外走:“你先看地图,我去叫谢蕴来。”
路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殊勋出了两秒的神,拿起那张特殊材料制成的地图。
上面已经有了一些圈圈线线的标记,应该是刚刚做上去的,殊勋迅速进入状态,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不多时,谢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反手把门关上。
“长官,我来给你做心理诊断了!”
殊勋看看关上的门:“路斐呢?”
“去叫其他人了,等你的心理诊断做完了,小队长们就进来汇报。”谢蕴拖来路斐刚刚坐的椅子,坐下,摆出了医生问诊的架势。
十分钟后,谢蕴满意起身,重新打开了房门,冲外面大声喊:“长官没事了,长官好得很!都进来吧!”
殊勋:“……”
这话说得,好像他刚刚不是睡了一会儿觉,而是装了一会儿死。
谢蕴话音刚落,门外“呼啦啦”拥进来十个人,把指挥所塞得满满当当。
小队长们团团围着他,仿佛一堵人墙,个个眼睛炯炯有神。
殊勋:“……”
不大的桌子前挤满了人,还有些成员挤不进来,站在后面。人群中,看不见路斐的身影。
指挥所里充满了Alpha信息素,没有人说话。
试验兵团里的成员们如今已经很适应用信息素交流了,少数人甚至反而不太习惯使用语言了。
殊勋再次摸向后颈,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把阻隔贴揭下来了。
“撕了吧。”路斐的声音适时从人墙后面传来。
围在桌子前的小队长们听到声音,竟然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似乎是在邀请路斐上前。
站在门边的路斐对众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动。
殊勋揭掉那片薄薄的仿生皮肤,一旁的谢蕴伸手要接,他却径直把那枚阻隔贴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将面前的地图推到桌子正中央,对抱臂站得远远的路斐沉声道:“你也过来。”
路斐顿了顿,放下双手,穿过一个挤着一个的小队长们,来到桌前。
众人开始商讨突围计划。
经历了意料之外的狼狈和绝处逢生,兵团成员们的信心空前高涨,不多时,便已敲定了行动计划。小队长们离开指挥所,前去部署,谢蕴则要持续跟踪士兵们身心的恢复状况,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殊勋和路斐两个人。
路斐走了两步,殊勋还以为他也要出去,正要开口叫住,只见路斐拽过了椅子,重新坐到了桌子边,低头摆弄起终端。
“我以为你也要走。”殊勋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路斐终端里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打开,闻言,看向他:“我去外面干什么?我是闲人一个,待在这里才最合适。”
“你可以是副军团长。”殊勋说。
路斐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摆弄终端,说:“不可以,也不想。”
殊勋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天真了。他没指望路斐能同意,此时遭到回绝,也没气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你在看什么?”
“郁云的那份报告。”路斐向他展示屏幕。
文件是提前下载好的,工事里也有储备能源可以给电子设备续航,即使这片区域的通信被破坏,文件也能照常查看。
“有发现吗?”
“没有,只是看看突围的途中有没有机会和外界取得联系。这份报告里,对于澳野的通信网记录得很清楚,廷岑霍恩河谷两边的山脉基本是林区,人烟稀少,破坏了仅有的地面基站和地面接收站后,这片区域的通信基本就瘫痪了。我们目前有两种方式,可能能够再次与外界建立起联系。”
路斐把文件拨到相应的位置,放在殊勋面前。
殊勋问:“为什么开会时不说?”
“不需要,这两种方式不会耽误队伍的行军,也不需要你来操心。”路斐的手指尖点了点屏幕,说道:“第一种,回归最原始的通信办法,用发报机。我们目前的突围计划里,正好会途经一处小的野战工事,我带来的五个士兵里有个通信兵,你从河谷带回来的那些Beta士兵里也有几个,如果我们运气好,能在这处工事里找到发报设备,就可以让他们在行军时向澳城周边的驻军部队发信。”
殊勋点头。他不清楚这些幸存的Beta士兵里还有通信兵,自从兵团因免疫剂失控以来,队伍始终疲于奔命,单单是维持稳定就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精力,对于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些幸存者,他一直无暇过问。
人员清点的工作,只能是路斐在他昏睡的时候进行的。
“第二种,我需要你的军用智能终端。”
殊勋的眼神落在路斐的指尖,看着那只手抬起来,掌心朝上,向他摊开。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军用终端,交到路斐的手心。
路斐拿走,轻车熟路地摆弄起来,完全不像是三年没碰过军用智能设备的样子:“不只是你,还有谢蕴和你手下那些小队长的设备,我也要征用。军官和通讯部队的个人终端里都有卫星直连功能,但连接固定卫星需要不断尝试切换终端的角度,连接所需的时间可能很长,而且,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里,也可能根本对不上信号。”
“你尽管尝试。”殊勋道。
“我不保证能成功。”路斐收起那只还带着体温的军用终端:“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发掘了一个人才,殊参谋长。”
殊勋有些淡淡的感慨:“如果郁云是个Alpha,试验兵团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惜了。但既然Beta用了药也能有信息素,未来,他未必没有机会加入。”
路斐轻轻笑了两声。
“为什么笑?”殊勋猜不透这两声笑的含义。
“没什么,只是有点羡慕。”路斐垂下眼,略一思索,低声说:“做Alpha也没那么好,还不如做Enigma,如果是个Enigma,至少……也不知道白烨能不能做到把人变成Enigma,或许,回里亚斯之后,我应该让他尝试转向基因工程。”
殊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是路斐一个人的课题,而路斐不是在向他寻求意见或是帮助,他没有资格劝说路斐放下过往,接受现况。
但他仍有可以做的事。殊勋伸手,按住路斐不知不觉握起的拳头,手心覆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握住,稳定地传递着热度。
路斐愣了愣,看着殊勋伸过来的手,神情怔然。
理智告诉他,应该抽回自己的手,身体却丝毫不想动作。他不排斥这种似乎十分突兀的越界之举,而殊勋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的坚定神色也证明了,如果路斐不叫停,那么他绝不打算主动松手。
路斐怔了片刻,忽然有些放弃似的,微微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似乎回避不回避的也无所谓了,他紧握的手在灼热的温度里慢慢松开,忽然,轻轻反转来过来,回握住殊勋的手。
皮肤的触感真切而有力,无言之中,两片相贴的掌心,取代了一切语言或气味上的交流,清晰地给出了回答。
良久,路斐再次开口:“Beta信息素药物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是对陛下,我的建议也是先不上报。”
“嗯,”殊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问,“原因?”
“这类药物目前的危害性还不明,我在让白烨加紧研究,但在最终的结果出来前,我不希望它用在我们的军队身上。殊勋,三年前在别斯兰医院,过度使用‘克瑞斯’的后果,你也看到了,目前在澳野流通的这类药物,极大概率也会致死。如果这种药物被帝国知晓,那么我们的Beta士兵们,很可能会迫于上级命令,过度用药,以求战果。包括这次从澳野的走私商品中缴获的那些药物,我也会先瞒下来,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做处置。”
路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这句征求似的询问让殊勋的脸色更加柔和了一些:“好。”
路斐又看了殊勋一会儿,忽然绕过桌子走过去,弯腰抱了抱他,什么都没说。
路斐身上没有明晰的信息素气息,殊勋猜不透这个拥抱又是什么含义,但依旧紧紧地回抱住了路斐。
抬手时,他的手指蹭过了路斐的后颈,触感熟悉,和记忆里三年前的触感没有分别。
殊勋索性把手指搭在了路斐后颈上,没敢随心所欲地摸,只是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但憋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很耿耿于怀:“你时不时会冒出莫里斯的信息素,是因为你用的阻隔贴吗?”
路斐松手,脱离他的怀抱,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但好在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只是单纯地解释:“内侧涂了一些莫里斯的信息素提取物,揭掉的时候就会挥发,这是为了防备一些需要用到信息素的特殊情况。如果你不爽,可以在稀有矿进出口上给他使点绊子,正好,我也不爽他很久了。”
殊勋从口袋里掏出那片他方才用过的阻隔贴,递过去:“用我的,不可以吗?”
路斐笑了,没接:“不可以。信息素是激素,要经过特殊提取才能长时间接触腺体周边的皮肤,你的太原生态了,和直接上嘴啃有什么区别?体面一点,殊长官。”
殊勋略带遗憾地收手,但依然没丢掉那片阻隔贴,重新放回口袋。
“少想点有的没的,别在你的士兵面前丢脸。”路斐说道,他的性别在试验兵团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过没人因此对他产生轻慢的心思,他便也不太在意,大不了之后让殊勋多做做这些士兵的保密工作:“先活着出去,干掉皮路斯,然后再搞你那些花花肠子,我一定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