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林中潜行了一夜,天微微明时,六人接近了一座防御工事。
路斐打了个手势,六人远远地隐藏起来,没有贸然接近。
他们一路循着残留的信息素气味过来,越是靠近,残留的信息素也就越鲜明,而工事周围,空气中的信息素更是浓郁到了极为异常的程度,即使路斐使用了屏蔽喷雾,大量的信息素分子也依旧渗进鼻黏膜,钻入脑海中。
路斐捂着鼻子,靠在树后眩晕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片区域强烈而异常的信息素。
最明显的依然是来自殊勋的气味,强硬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Alpha。在殊勋的信息素之下,还有许多不同的气味,路斐一时间分辨不出来究竟有多少人,但所有的信息素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躁乱。
路斐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打了个手势,让身后五个Beta士兵不要动,以免惊扰哨兵。
试验兵团现在就像个随时都会自燃的火药桶,芯片令异常的信息素如同一场极高传染性的精神瘟疫,在兵团中肆虐,全靠殊勋凭意志力压着,才勉强维持着行动力和秩序。
站岗的几名哨兵已经是草木皆兵,即便路斐等人穿着帝**的衣服,也很有可能被误伤。贸然出现的话,说不定他们刚从掩体后露头,就被紧张的哨兵直接击毙了。
路斐摸向后颈,毫不犹豫地撕下那块被汗水浸得微微潮润的阻隔贴。
涂抹在阻隔贴内侧的莫里斯的信息素提取物挥发了出来,最初的味道散去后,属于路斐的气息悄然浮现,飘散在密林的空气中。
几名哨兵先是被莫里斯的气味激得一阵骚动,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但片刻之后,信息素中的骚动竟然渐渐平息了。
路斐把旧的阻隔贴团成一团,塞进衣服的内袋,换上了一片新的,然后招手,让五个人跟上自己,一同慢慢从藏身处走出,举起手,走进哨兵们的视野里。
从工事里又走出来几名士兵,手里都端着枪,枪口始终瞄准路斐等人的眉心。
路斐缓缓走近,他身后的五个Beta士兵却脚步犹疑,不敢上前。
士兵们一脸警惕,但并未表现出攻击的架势,任由路斐穿过这一百多米的距离,停在他们面前,放下双手。
路斐记得这几个士兵的脸和信息素,而这几人显然也记得他,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介意我进去吗?”
路斐冷静地询问。
挡在入口前的一名士兵挪开了:“长官在里面,顾问。”
路斐点头,顺便吩咐道:“后面那五个是澳城驻军处的人,让他们进来。”
进入防御工事内部,谢蕴迎面冲了过来:“路斐!”
谢蕴激动得过了头,到了路斐面前也没刹住车,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
“行了,”路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拍了拍她的后背,“殊勋呢?”
工事内部还有不少其他守备士兵,都望着两人,准确来说,都望着路斐。
“在里面呢,他……”谢蕴忧心忡忡,却在看见守备士兵们望着路斐的眼神时,奇道:“都看什么!对长官要放尊重点!”
守备士兵纷纷移开目光,看地板,看墙壁,看天花板,看同伴。他们大多已经从看守哨兵的信息素里,后知后觉地得到了“路顾问不是Alpha”“路顾问好像有两种信息素”的消息,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尤其是那些在训练基地时被“路顾问”收拾过的家伙,但谢蕴并没有植入芯片,所以还对士兵们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路斐没工夫跟她解释,催促道:“我带了药。带我去见殊勋。”
听见“药”,谢蕴顿时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立即转身,把路斐往工事深处引:“我们的免疫剂出问题了。”
路斐跟着她,匆匆走向工事深处的指挥所。指挥所的门没有关,Enigma信息素以此为源头,笼罩着整个工事内外。路斐刚进门,就被殊勋一把抱住了。
殊勋整个人都压上了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疲惫地把身体的重量尽数压过去。
突如其来的越界之举让路斐有一瞬的心惊,但立刻,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殊勋太疲惫了,他使用信息素的方式,简直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信息素的稳定挥发。
近距离接触过于浓烈的Enigma信息素让路斐十分不好受,但他没有推开殊勋,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我带了抑制剂。”
殊勋的身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路斐的出现,已经表明了他掌握了试验兵团出现异况的来龙去脉。
“有多少?”殊勋没起身,声音疲惫,但语气严肃。
路斐也没动,手依然停在殊勋的背上:“够兵团全员用一次,但我不知道你手里还剩多少人。”
“一个都没少。”殊勋慢慢站直身子,路斐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眼睛,黑亮得摄人:“还多了几个Alpha,几十个Beta。”
“怎么还有多出来的?”路斐不由得盯着那双眼睛,失笑了。
“常规部队的。没死的都跟我走了。”殊勋低声说。
“死了很多。”路斐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对不起,我应该想到皮路斯会……”
殊勋疲倦地摇头,眼下青黑。
路斐招呼一旁的谢蕴过来,两人几乎是架着殊勋,把人架回椅子边,摁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殊勋的信息素平稳了许多:“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想当然了,以为他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误导了你的判断。他是个蔑视技术的人,这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他还有其他同盟。”
“是航天院。”路斐肯定了他的猜测:“航天院看不惯我。”
殊勋黑得发亮的眼睛仍旧黏着在路斐身上:“你说得对。”
“什么?”路斐低头,从装备带上取下数个急救盒。
谢蕴忙走过来,帮他拆开那些小小的急救包。
从里面“哗啦啦”倒出来的,不是常规的应急药品和绷带,全都是抑制剂。
殊勋说:“关于皮路斯的想法。你总是对他猜得很准,无论是他对我下手的方式,还是他对你的算计。”
“基本功。”路斐眼也不抬,继续从弹药袋里往外倒东西,这次是一堆各式各样的镇定剂。
镇定剂既有口服型的,也有针剂,一部分是他从白烨那里搜刮来的,一部分是从澳城驻军处要的。
殊勋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只是闭起眼睛,疲倦地沉默了片刻,问:“足够给他定罪了吧?”
“他会死。”路斐把药剂堆到殊勋面前,撑着桌面,向前俯身,对上殊勋的双眼:“我会让他死得声名狼藉。”
殊勋一字一顿:“我要他罪有应得。”
“你会如愿。”路斐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接着,点了点那堆药剂,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些药分发下去,然后我再解释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镇定剂不够多,优先分给症状严重的士兵,然后派他们起来活动活动,尽快把体内的外来信息素代谢掉。抑制剂每人发两片,现在就吃。”
殊勋点头:“谢蕴,去把药分下去。”
谢蕴立即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铺在地上,把那堆药一股脑扫进去,兜着就冲了出去。
等谢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路斐又从怀中掏出两支另外的针剂,走到殊勋身后,把他的后衣领翻折下去:“这是白烨给我预备的免疫剂,我手头没有更多了,也不知道澳野的军需储备中是不是还有其他不干净的药,这两支给你用。”
殊勋没有异议,任由路斐拆出包装里附带的酒精棉,在腺体周围擦了几圈,把上面沾着的灰尘和血渍擦干净。
酒精棉的触感冰凉,殊勋的皮肤却有着不正常的高热,棉花内的酒精一接触腺体周围的皮肤,立刻就挥发了。
殊勋似乎对这种清凉的触感很受用,身体稍稍放松:“我们用了免疫剂后,就出问题了。”
“队伍疯了,是吧?”路斐丢掉棉花,拆掉针管帽,小心地把极细的针头戳进腺体旁边的肌肉里,慢慢地把针管里的液体推进去。
殊勋似乎不愿回忆起当时的感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中邪了一样,连我也……”
路斐平静地一口气推完了剩下的药液,痛得殊勋咽下了后半句话。
路斐说:“皮路斯把精神病人的腺体和血液打碎,提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做了一批假的免疫剂,混进了军需物资里面。”
“……”殊勋似乎有些犯恶心,这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几乎全都或多或少吃下了一些人体组织。
“别吐,针会断在里面。”路斐用力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动弹,抽出针头丢到桌上,牙齿咬着第二支针剂的包装撕开,戳进腺体另一边差不多对称的地方。
“我清醒得很快,但其他人都几乎失控了。”殊勋咬了咬牙,从他背后,路斐能看到他下颌绷紧的线条。
“你对免疫剂的需求量本来就不大,普通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也不足以对你造成威胁,但是你的士兵们不一样。他们相当于直接同时摄入了许多人的信息素,除了精神污染以外,应该还有不少人的身体也起了排斥反应。”
“我一直压着。”殊勋说。
“你可以休息了。谢蕴拿走的那些药,起效大概在十五到二十分钟,士兵们的状态稳定下来后,你最好睡一会儿。”路斐打完了第二管药剂,指尖轻轻按上殊勋颈后殷红的针眼:“辛苦了,长官。”
殊勋心中一动,刚想说话,按在脖子后面的手指就撤走了。
路斐抄起两支用过的注射器,顺手掏出上衣内袋里那团用过的阻隔贴,蹲下来,把这些医疗废品堆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抬头冲殊勋笑了笑:“你最好老实坐着,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肌内注射免疫剂可能会让你全身疼痛一会儿,我毕竟不是医生,找不到你的血管。睡一会儿吧,别逞强,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