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 第80章 080

澳城驻军部队的长官是个上校，走进临时指挥处里时，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对坐在椅子里的路斐行礼，直接坐到桌子后面，拿起桌上的盖章文件，扫了一眼，视线越过纸张上沿，打量着路斐，扯出一个讥诮的笑：

“有特许令怎么不直接联系总司令？什么秘密官员，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路斐早有预料，平静地掏出自己的终端，放在桌上。

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两串复杂的编码。

“这是殊总参谋长和他副官的军用终端个人码，你的级别验证不了真伪，叫你的上级来。”路斐道。

上校拿起来一看，这两串编码的确像是军用智能终端的个人码，他又狐疑地看了路斐一眼，最终，重重地从鼻孔喷了两股气出来，大步走出房间：“上尉！去联系总指挥部！有人要见申司令……”

路斐坐在原处，双手交握，脸色阴沉。

片刻后，一个上尉模样的士兵走进来，将终端交给他：“申司令要和您通话。”

路斐接过：“申成司令，您好，我是里亚斯陆军中将路斐，有一些事关殊参谋长的紧急军情要……”

那一端，申成的声音里带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里亚斯的军官偷偷跑到亚提斯的战场上搅和，我凭什么相信你？”

申成的语气十分不善，路斐的焦躁一下子变成了火气，“腾”地往上窜，也提高音量，回呛道：“就凭我还是亚提斯枢密院的顾问官，军事议会的成员，试验兵团的直接负责人之一，陛下的秘密特使！你要忤逆陛下的命令吗？申司令，我从军校毕业后就在殊勋手底下工作，曾在第一军团做了三年副团长，离开军队后又在执政厅担任了三年的情报工作，是殊勋在里亚斯最信任的人！现在，这份军情不仅关乎帝国的机密，更关乎殊勋的性命，你是他的部下，你自己看着办！”

申成那端听了这段连珠炮似的恐吓，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滚了两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再开口时，他也不敢跟路斐大小声了，压低声音，语气认真了不少，道：“……殊参谋长和试验兵团五个小时前就在廷岑霍恩河谷地区失联了。配合他们作战的常规部队已经全面溃败，整个指挥部都在焦头烂额，正在紧急调派援军。路中将，你要说的军情是什么？”

虽说对这一局面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后，路斐还是心中一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失联的原因。供给试验兵团的免疫剂被动了手脚。”

“下毒？！”申成的第一反应是毒药。

“不是下毒，但也差不多。说来话长，申司令，我需要知道具体的状况。”

申成这次回答得很痛快：“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昨日午前，试验兵团机动至河谷地区侧翼，分成数支突击队，准备在夜间突破，跟随突击队的部队也已部署在了目标地区的两翼，随时准备支援。”

“起初指挥部还能收到消息。数个突击队均按照计划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几支后续梯队也顺利扩大了突破口。因此，突击队原本是要继续强攻，彻底摧毁敌方防线，并最终在河谷中央的原定集结点汇聚，与后勤补给会合的，但不知为何，突击队和几支常规部队突然陆陆续续地失联，无论是无线通讯还是定位，全都失效了。”

“敌方的电磁干扰工具很强大，这个过程很迅速，最终，殊长官所在的那支突击队也失去了音信，直到……”

路斐催促：“直到什么？快说。”

“……直到二十分钟前，我们的侦察卫星路过了河谷上方，传回来了影像。”申成的声音隐约有点哽塞：“我现在让人把它发到军分区，你可以看看。”

很快，先前那名副官上尉又跑进来，捣鼓一番后，一张卫星影像呈现在路斐面前。

看清了图像后，路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夜间，高灵敏度的卫星微光相机也依旧将河谷的状况拍得异常清楚。拍摄当时，星光十分明亮，图片上，一大片透着不祥的暗红色的焦土覆盖了整个河谷开阔的中央地带，放大细节后，焦土之上，清晰地横陈着不计其数的士兵遗体，从服饰上看，全都是帝**。伊河碧绿的河水自南边冲刷过来，流到北端的河谷出口时，也呈现出了浑浊的暗色。

侦察卫星的夜拍功能太过强悍，以至于图像的清晰，也变成了一种残忍。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经过仔细查看，确认了其中应该没有来自试验兵团的阵亡者。他们的衣服和常规军不一样，如果死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申成苦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安慰。

路斐悄悄松了口气，攥紧的手心放松，渗出一层薄汗。

他镇定下来，挥手让那名上尉出去，对申成道：“我知道了。殊勋没死，申司令，无论谁来问，你都要这么回答。”

“我明白。”

“我已经大致清楚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该怎么救他们了。但这件事涉及机密项目，申司令，我现在以陛下特使的身份，要求你提供相应的帮助，并保守秘密，你同意吗？”

“我同意。”申成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只要这个里亚斯的军官能把殊勋活着带回来，他连总司令的位置都能让出来。

“很好。”路斐快速道：“第一，我要澳城驻军部队准备所有我需要的装备，以及五名经验丰富的Beta士兵。”

“没问题，你叫汉斯上校进来，我现在就可以当面下命令。”

路斐立即打开房门，把终端举到门外抽烟的那名上校面前，听着申成严肃地下完了命令，重新回到办公室内。

“第二，援军队伍里不要有任何Alpha，我要纯粹由Beta组成的军队前去援救。”

“纯粹是Beta的军队？”申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一个Alpha都不能有，这事关殊勋和试验兵团的安全。”

申成有点为难：“但是我们没有能带队的Beta，能指挥军团的军官只有Alpha，Beta士官倒是有，但士官胜任不了统领大型军团的工作……”

路斐打断道：“前几天不是有个Beta吗？从指挥系被挤走的那个，目前跟在你的队伍里。”

“……”申成咬牙，这话从一个里亚斯的军官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在挤兑亚斯提的军校有眼无珠一样：“您是说郁云？”

郁云的事很少有人知道，路斐能提出来，只能是殊勋私下里告知的。申成微妙地不爽，虽然知道殊勋不是那种随意把军事机密泄露给外人的人，他的殊长官会和这个在亚提斯做秘密官员、吃两头饭的里亚斯军官互通有无，只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但申成就是不爽。

申成劝阻道：“郁云虽然有才能，但毕竟没有经过系统学习，无论是经验还是训练都不足，让他带队恐怕不妥。”

路斐略一思索，放宽了条件：“不，就让郁云带队，最先抵达的援军必须全部是Beta，其他援军中可以有Alpha。我知道这很冒险，但军区现在没有顶得上去的Beta指挥官，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殊勋和兵团一定是中招了，被污染的免疫剂引爆了状态，甚至于殊勋本人都陷入了异常，才会导致当时配合作战的两支常规部队的Alpha指挥官也受到了影响。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军团那样惨烈的溃败，几乎是必然。

但从战场事后的状态来看，试验兵团的状态一定很快又被稳住，迅速撤离了。

虽然不知道兵团现在的状态如何，但路斐不希望再出现这种不中用的Alpha军团长一人意志力不坚拖累全军陪葬的局面了，一个纯粹由Beta组成的军团，就算殊勋的信息素失控，指挥者至多也只会当场晕厥，不至于当众发狂，自乱阵脚。

这些内情不能对申成说。如果真的是由于殊勋和兵团的突然失控，才导致了这场溃败，日后，这一点毫无疑问会变成皮路斯上将用来攻击殊勋的把柄，洗也洗不清。

“好吧。”那头的申成似乎是咬紧了牙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两个字。

挂断和申成的通讯，路斐立即叫来门外的那个上校。

他坐在办公桌后原本属于这名上校的位置上，冷静地吩咐：“申成司令员要求澳城驻军部队全力配合我的要求，现在我需要六套合适的单兵装备，五个单兵作战经验丰富的Beta，越多越好的抑制剂和镇定药物，还有一架能把我们送到河谷去的直升机。上校，立即去办，二十分钟之内我就要出发。”

二十分钟后，一架直升机在夜色中离开澳城驻军部队，将路斐并五名Beta士兵投放在了廷岑霍恩河谷边缘的山林中。

夜间的山风吹向河谷，路斐来到山崖前，俯瞰下方水声隆隆的伊河，和对岸狭长平缓的河滩。

卫星影像上那幅惨烈的图景渐渐再次浮现在脑海，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星光下，汹涌的河水穿过河谷，溢上河滩，从众多牺牲的士兵们那永远静止不动的身体之间冲刷过去。

空气中的血腥气已经散去了很多。尸体里能流的血，都已经在这寂静的前半夜里被河水带走了，就连河滩上焦黑的浮土、密布的弹坑，也都在不停歇的水流之下，一点点被消去了痕迹。

身后的五个Beta士兵里，有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

“跟上。”

路斐带着五人下到河谷底部，站在遍地的牺牲士兵间，仔细辨认空气中的气味。

经过了五六个小时山风与水流的洗礼，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已经不多了，但仍然有可以辨认的部分。

那就是殊勋的信息素。

Enigma留在这里的信息素即使微弱，也依然能读到其中强烈的异常。

路斐循着气息，分辨了片刻后，对五名士兵打手势，带头返回山麓的丛林：“去河谷东岸。”